咒语声清脆,犹如琴弦之音在空中激荡。
结界抵挡住最后一次攻势,应声而破,辛酉捂着胸口连连后退,失去庇佑的他们赤.裸.裸袒露在河怨眼前。
汇集了所有的黑色雾气的河怨卯足了力气,如同恶兽张开的血盆大口,势要将他们全部吞入腹中。
天地间,暗淡无光。
河怨逼近,近在咫尺。
生死一刻之际,玉珠终于被桃夭夭的鲜血唤醒,刹那间光芒大盛,隐有刺破长空之势。
桃夭夭移开手掌,璀璨夺目的华光顿时倾泻而出,瞬间吸引了河怨的注意力,原本奔三人而来的雾团顷刻变化形态,以长矛之姿独独直击桃夭夭而去。
身后的桃澍暗叹不妙,正欲出手格挡,桃夭夭却是一道惊叫:“啊——”,便脚下不稳,向一旁倒去。
原来,就在他们全神贯注地盯着空中河怨时,脚底木筏已被雾气弥漫覆盖,那雾气仿佛魑魅幽灵,在桃夭夭脚边徘徊不散,又趁此时没人留意,意图将桃夭夭拽入忘川。
桃澍眼疾手快,连忙伸手去扶桃夭夭,他的指尖已经触碰上桃夭夭的纤纤细腰,眼瞧就能将她捞住扶稳,桃夭夭却是身子一扭,朝前一扑。
桃澍:……
是他忘了,桃夭夭是难得一遇的倒霉鬼,哪有这般好运被他救着?
衣袂从他指尖飘过,桃夭夭重心偏移,就要往辛酉身上倒去。
桃澍原本想,只要不坠落忘川河,将辛酉当成垫背的压一压又有什么关系,哪想桃夭夭的运气比他预料的还要差些。
虚脱失力的辛酉听见桃夭夭方才锐声一呼,以为是害怕气势汹汹的河怨,便下意识向前走了几步,试图以自己的身躯抵挡河怨的第一重攻势,根本没想到桃夭夭会朝他摔过来。
避开桃澍又躲过辛酉的桃夭夭做好了以头抢地的准备,不料脚下怨灵将她猛然一拽,愣是侧边一倒,掉入河中。
桃澍目睹桃夭夭意外掉落,一时大惊,即刻蹲下身子,欲伸手将她拉回来。天边却是凭空出现一道异常炫目的青蓝焰火,以无可阻挡的驾驶驳开他的手,蹿向桃夭夭。
余温带来的灼热感让桃澍有些不适,他缩回手,耳边适时传来野兽出山般的嘶吼嗥叫声,让他不得不抬头向上看。
只见那团比河怨还要庞硕的焰火撕开苍穹阴霾之色,呼啸而来,凶猛地融进怨气之中。
两者互相缠斗,扭作一团,在桃澍视角里,便是黑一道蓝一道,此消彼长,应接不暇。
辛酉惊喜道:“尊主!”
桃澍眸子一定,天空之上驭鞭而来的不正是雁无痕吗?
见到狼狈不堪的辛酉和盘手而立的桃澍,雁无痕并未多言,只是从问灵鞭上一跃而下,同样落在木筏上,沉声道:“问灵会护送你们过河。”
说完,他的视线划过桃澍淡然自若的脸,停顿一瞬后眼眸微微一眯。
雁无痕薄唇微张,正想说些什么,余光瞥见水面冒出咕噜咕噜几个气泡,猜想桃夭夭没有闭气,便来不及多问,投身扎入忘川河中。
辛酉愕然唤道:“尊主!那是忘川河!您不可……”
桃澍悠悠然打断道:“他去救人了。别喊了,我们赶紧过河吧。”
辛酉转过头,这才发现桃夭夭不见了,于是更加吃惊了。
“夭夭姑娘她……”
“被怨灵拖到河里了。”
“那你……”
“我没来得及救她。”
辛酉垂眸哦了一声,他看了看桃澍,又看了看已然瞧不见人影的忘川河,总感觉有些说不上来的异样,但河怨当前,他也只好先遵从雁无痕的命令,在问灵鞭的护送下带桃澍横渡忘川。
有惊无险地抵达岸边,问灵送完他们嗖得一下找到方才雁无痕入水的地方,跟着没入河面。
踏上松软有力的土地,辛酉终于是松了一口气。他收回自己的名簿,毫无讲究地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两手搭着膝盖,咦了一声。
“那是你的耳铛吗?”辛酉指着不远处的红绳银质物什问道。
桃澍低眸看了一眼,走过去,俯身将耳铛捡起,在袖子上蹭了两下,把红绳上黏附的泥土和杂草擦去。
“辛酉大人好记性,竟然还能记得我的耳珰。”
“你曾经差点将耳珰赠与我,我自然是有印象的。”
“哦?我曾经要将耳珰赠于你?”
“对啊,”辛酉疑惑反问道:“你不记得了吗?”
他以为是自己没表达清楚,便又详细解释道:“当初我为夭夭姑娘疗伤,你心怀感激,我便逗你,让你将耳珰作为报酬送给我,若不是甲辰拦着,你差点就将耳珰取下来给我了。怎么?你不记得了?”
桃澍垂眸,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原来我还动过把耳珰送人的想法啊……”
随即,他又抬起脸,极其自然地看向辛酉,轻笑着说道:“辛酉大人救了阿姊,我自然是记得的。只是方才丢了耳珰,我以为掉进忘川里头了,一时心急便没想起来。”
辛酉也不计较,连哦两声,道:“你这耳珰兴许是方才混乱中掉落在木筏上,如今木筏被我收起,它就出现了。”
桃澍两指捻着耳铛,仔细端详了好一会,才笑着说道:“所以说,这耳珰还是和我有缘啊,兜兜转转还是在我这里。”说完,极其小心珍重地塞进衣襟里。
辛酉坐着歇息了一会,抬头看向抱臂眺望远方的桃澍,想来他已经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许久,以为他还在担忧桃夭夭,便出声宽解道:“有尊主大人搭救,夭夭姑娘不会有事的。”
桃澍听见他说话,象征性地嗯了一声,随后慢条斯理答道:“我担心的可不是夭夭阿姊。”
辛酉:“哦?那你担心的是……”
“我在担心你的尊主呐。”
辛酉爽朗笑道:“小兄弟别杞人忧天了。虽说这河怨我摆平不了,但不意味着尊主也束手无策。你要知道,忘川河底封印河怨的阵法可是尊主协助冥主设下的,假使尊主都救不回夭夭姑娘,怕是没有谁能够救回来了。”
“是么?”桃澍侧过脸,琥珀色的眼眸如同阳光照耀下的猫眼,折射出细碎的光,“他若当真如你所言的这般厉害,又怎会被忘川河影响,染上玄霜?”
辛酉蹙眉看着他:“河怨是万千渡河亡魂所结,玄霜是忘川河水天性所生,两者来历不同,怎能相提并论?尊主虽是不能除尽玄霜,但也压制了玄霜数十年,我还没见谁能与玄霜相安无事这么久的。”
桃澍没再争辩了。
他只勾唇轻笑了下,转过头,继续眺望远处。
方才还在猖獗狂躁的河怨连同那团诡谲焰火已然消失不见,唯独留下风平浪静的河面映照着灰蒙蒙的天空。
天地上下,没有透出丝毫光亮。
忘川河里,所有裹挟怨气的水泡已经冒出水面,现在的忘川河倒是如同往常那般清澈可见。
雁无痕下水后,第一时间感应方才留给桃夭夭的狱火,然而忘川河水冰冷,越靠近河底玄霜寒意越浓,遍布四周的寒凉与他体内残存的玄霜交相呼应,让他一时辨别不出桃夭夭的位置。
在忘川河,雁无痕能调用的修为只有平日里的一半,加上先前强行召唤红莲业火伤势未愈,现在能用的修为并不多。
好在玉珠尚存——他刚才就是感受到玉珠召唤,才强行冲破忘川河怨针对他设置的特殊结界,进入忘川河上空。
雁无痕翻动手指,识海里一下子就映出了桃夭夭的脸。他跟随着识海指引,游动到桃夭夭身边。
桃夭夭已经被这场异动折腾得心力憔悴,方才意外坠河又将她骇得不轻,慌乱挣扎之中全然忘记屏住呼吸这件事,胸腔里的气已然被河水尽数逼了出去。
雁无痕见到她时,她已经失去意识,整个人悬浮在河水中,面色苍白得与尸体无异。
雁无痕摸了桃夭夭脖颈处的脉搏,确认她仍活着后,在她体内加了道屏息咒,随后抓紧她的手臂,试图带着她游出河面。
可拽了半天,愣是没有拽动分毫。
他心生奇怪,便松开手,探究的目光向下一探,终于在桃夭夭脚腕处发现那细小到几不可察的怨灵。
原来是它使了鬼。
雁无痕眉头一拧,调动术法在水下召出焰火。
怨灵本是河怨最初级最弱小的形态,若是在水面上,雁无痕一簇小火苗便能将它焚烧得一干二净,可这里是忘川河里,怨气聚集的地方,纵然狱火有术法强存不灭,但远不及外头滚烫灼热。
在忘川河底呆的时间越长越不安全,雁无痕不敢耽搁,直接燃出猛火将怨灵驱除,可这一驱除竟吸引来更多的怨灵。
怎么回事?
忘川怨灵何时有了灵智,还能主动来寻他们?
雁无痕看了眼桃夭夭,围着她在水里游了好几圈,最终在桃夭夭的手掌中央发现一道深可见骨的划痕。
她的掌心仍未结痂,应该是还在流血的,只是这血融进偌大的忘川河里瞧不出丝毫痕迹,叫人难以发现。
她的血吸引来了怨灵。
雁无痕不愿节外生枝,便主动握住桃夭夭的手,为她治愈划伤。
两只冰凉沁寒的掌心严丝合缝地贴合在一起,雁无痕正想调动体内法力,却惊奇发现自己体内已是空空如也。
修为呢?
他阖眸探寻,入目便看见寒结玄霜如同白丝蛛网般黏稠的粘接在一起,将他全身经脉堵得水泄不通。
雁无痕早就料到自己使用不了多少术法,但他着实没料到自己连一丝术法都使用不得。现在若要强行调动修为,只怕给玄霜留下乘机而入的机会,日后肆意侵占他的身体。
不能在忘川河逗留下去。
呆得越久越危险。
顾不上这些聚集来的怨灵,雁无痕几乎是没有犹豫地环抱住桃夭夭的腰身,奋力向上游去。
他破开水的阻力,借水浪拨散周遭逐渐变得密集起来的怨灵。折射进入河水的天光泛荡在起伏的浪纹里,波光粼粼。
离河面不远了,雁无痕忽地听见噗通一声响,一条宛如水中游蛇般的银鞭舞动身躯,以最快的速度朝他们涌来。
雁无痕招手,示意问灵带他们上去,问灵会意,鞭尾缠绕上二人的腰腹,鞭柄好似长了双眼睛,迅即调整方向,找了个最短的距离向上而去。
就在他们即将脱离水中时,水质忽然浑浊一片,仿佛沼泽里和了稀泥的水坑,混沌了光线,昏暗得叫人看不清眼前景象。
雁无痕向来比较谨慎,见形势不对,连忙让问灵加快速度,助他们脱离忘川河水。
问灵鞭身金光一闪,卯足了力气往上冲,然而看似静祥的河面好似镀了一层软绵绵又结实无比的膜,怎么也无法突破出去。
带着雁无痕和桃夭夭的问灵有些急了,鞭柄朝着一个地方拼命使劲,那层河面还真就被它顶得弓起来。
雁无痕眉头一紧。
河怨异常躁动、河底滋生怨灵、河面凝膜封锁……
他倏忽想到什么,连忙伸出手,阻止仍在与河面争斗的问灵,可就在他指尖触摸问灵鞭的瞬间,问灵成功将河面刺穿。
这一下仿佛是触碰了什么机关,下一秒,包裹他们的河水好似陷入狂暴,掀起层层波浪翻滚,汹涌澎湃。
河底裂开一条巨大的缝隙,犹如山体崩裂后弥留的深渊,以不可抵挡的吸引力势要将所有东西一并吞噬进去。
形成的漩涡盘旋流转,顷刻间将他们裹挟淹没。
雁无痕倒吸一口凉气。
忘川河底用来封印河怨的阵法——
破了。
作者有话要说:桃夭夭拍案而起:到底是谁总这么倒霉?
雁无痕:……
桃澍:……
辛酉:……
问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