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的好,人在做,天在……啊不对,事在人为。
桃夭夭觉得她不能这样被抓走,因此,她选了个最有出息的方法——
求饶!
“城主大人,”桃夭夭抓上雁无痕的衣袖,泪眼汪汪的哀声道:“我并未使用名簿,也并未欺骗守关,您大人有大量,就放过我这一次吧。”
说完,她举起右手,五指并拢,神情因过于严肃而显得有些滑稽。
“我保证,绝对没有下此了。”
雁无痕清若湖面的眼眸冷冷扫了她一眼。
桃夭夭心里打的小算盘他怎么不清楚?
拘入酆都大牢即是有罪,添上一笔业障不说,还会耽误她去人间行善积德,白白浪费十年时间,于她而言确实百害而无一利。
可城规就是城规,既是白纸黑字写下来了,哪有一纸空文的道理?
雁无痕没有什么反应,只给身旁两位名唤甲辰和辛酉的男人们递了个眼神,那两位瞬间了悟,随即站起身。
桃夭夭惊恐地看着两人靠近,终于,她狠下心,抛弃最后一点尊严。
“城主大人!”
她快速眨巴眨巴眼睛,发现自己压根挤不出一滴眼泪,干脆阖上眼帘,嚎啕喊冤。
“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吧。我以后定为您烧香拜佛,日夜祷告——”
话音才落,桃夭夭突然想起雁无痕虽为酆都城主,掌管成千上万亡灵鬼魂,但他本质上也是鬼,并没有投胎转世。
烧香拜佛日夜祷告似乎不是那么合适……
于是,桃夭夭很快转变了话术,忙不迭接着哭喊道:“城主大人,您英姿飒爽、风流倜傥、宰相肚量、胸襟宽广……”
等她昧着良心说完二三十个的夸赞词后,已经是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脸色润红。
“……我知自己违了城规,只求大人看在我原是初犯,并未造成严重后果的份上,从轻处罚吧!”
甲辰和辛酉相视一望,面面相觑。
他们两在雁无痕手下干了几十年,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见过不少人,可像这位姑娘一样就差在地上撒泼打滚的,还是头一个。
动静闹得有些大了,那边排队的亡魂里已经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异样,时不时转过眼观察他们。
雁无痕从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他甚至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此时被桃夭夭一闹,为数不多的耐心已然消失殆尽。
“甲辰,辛酉,你们两是在看热闹吗?”
冰冷的声线似是秋日里的霜、冬日里的雪,惊得他们二位不由打了个寒颤,连忙走向前。
铁制手链在月色下泛着银光,桃夭夭几近崩溃。
不能被抓走啊,被抓走了她的业障怎么办?这得消到何年何月去?
看着眼前这位周身写着生人勿近的酆都城主,桃夭夭想,左右不会有比这更危机的情况了,不妨一不做二不休,将死缠烂打贯彻到底。
于是,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桃夭夭从拽着雁无痕的衣袖变成拉住他的手。
将说未说的求情话还没能说出口,桃夭夭就被这肌肤相触的彻骨寒凉激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好冷!
即便是鬼,都不可能拥有这么低的体温!
她下意识想要松开,却发现自己的手掌像是严冬时节里的寒霜黏合冻住了一样,无法动弹。
怎么回事?
雁无痕对她做了什么?
桃夭夭猛然抬起头,对上她的那双眼似乎比她还要错愕不解。
“城主大人……”
正在此时,甲辰突然冲上前,压着声线提醒道:“尊主!她来了!”
宛如一语惊醒梦中人,雁无痕将自己的视线移开,漆如墨染的眸子猝然变得严肃凌厉。
他似乎在探查什么。
桃夭夭强忍着贝齿间的细细抖栗,顺着雁无痕的目光,斜眼向队伍末端的人看去。
不论是排队等待的亡魂,还是正在查阅名簿的守关大人,好像……并没有什么异常。
桃夭夭又无法自控地抖了一下。
“城主大人,我的手好像黏住了……要不你先把我扒开吧,我好冷啊。”
谈吐里,她唇齿微动,鼻息间甚有白雾呼出。
雁无痕未加理睬,一双盯着远处的清冷眸子越发沉凝狠戾,连周身气息也变得越发危险阴鸷。
求人不如求己,桃夭夭见他根本没有搭理的意思,便颤巍巍抬起手,战栗着指尖,试图掰开自己手掌和雁无痕手臂的接触位置。
可实在是太冷了。
即便是用了另一只手,也被这席卷全身的寒冷夺去了力气,完全使不上劲。
桃夭夭不觉弯曲了腰身。
她费力的眨着眼睛,簌簌双睫上不知何时起竟覆盖了一层薄霜。
“找到你了。”
雁无痕蓦地开口,凤眸倏忽睁大,几乎是在呼吸瞬间,他腰间罡风一动,掀起衣袍翻飞。
桃夭夭被这阵势吓得瞪圆双目,浑身僵硬,不敢再动弹。
而在那头,桃夭夭并未察觉异常的队伍末端,一名红衣女子凭空出现,她似乎被一根银白软鞭紧紧捆绑,瘫倒在地,不断扭曲挣扎着身躯。
守关人估计早一步得知这个突发情况,此刻也没有因意外乱了秩序,很快将剩余的几十个亡魂聚集在鬼门关前面,抬手施了个守关结界。
甲辰与辛酉随即赶过去,二人分别站在女子两侧,手指飞快翻转,地面即刻出现泛出橙黄华光的阵法圆盘,困住红衣女子。
雁无痕脚尖点地,跃身就想飞过去,但他离地还不到一公分,脚步突然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像是意识到什么,雁无痕幽幽然垂落下头。
与此同时,桃夭夭很是无辜的眨巴眨巴眼,素如柳絮的眼霜轻轻抖动。
此时无声胜有声。
雁无痕垂眸看着这个有些委屈可怜的挂件,眉梢微微一抽,目光中也带着几分考量。
他身上的玄霜属性极寒,易损魂伤魄,但从不主动缠上旁人,若是不小心碰上了,误触之人也能立即将手收回去。
这不知哪来的倒霉小鬼竟会因为玄霜无法脱身?她怎么回事?
雁无痕看了眼桃夭夭,又看了眼远处还在束缚喜乐鬼的甲辰和辛酉,默默叹了口气。
算了,先稳住这个小鬼的魂魄,其余的等抓住喜乐鬼再说。
意随心动,他手指飞快的结了个印,直接按在桃夭夭正中央的脑门上。
非常清脆的啪唧声响,桃夭夭哎呦一声,抬手轻揉着被拍红的脑门。
“城主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雁无痕没有回答,他只督了桃夭夭一眼,皱眉道:“你,握紧点。”
彼时的桃夭夭还不知道这句“握紧点”是什么意思,只一头雾水地掀起眼皮,神色懵然地掀眸看向雁无痕棱角分明的下颌。
电光火石间,雁无痕没有丝毫预告或警示的,直接带着桃夭夭一起飞身向前。
“啊——”
短暂的惊呼声后,额前碎发胡乱飞舞的桃夭夭顿时失了重心,她闭上眼睛,下意识握紧了手上唯一的依靠。
在桃夭夭无心关注的时刻,她掌心传递的温热透过肌肤直逼雁无痕的手骨。
鬼没有体温,但对于雁无痕而言,不论是哪个鬼魂,都不如他身体寒冷。
染上玄霜后,许久不曾感受这种热度了。
雁无痕斜眸瞟了一眼,心中微动,空出右手搂住桃夭夭的纤纤腰身,将她圈揽入自己怀里。
待桃夭夭睁开眼时,眼前倏忽一阵天旋地转,她还没反应过来,额头就撞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上,磕得她脑袋一疼。
什么东西?
她定睛一瞧,眼前正是一层薄纱蓝袍,隐约有松鹤的金纹刺绣,薄纱之中似是贴合身段的绸缎白衣……
慢着!
这该不是城主大人的胸膛吧……
呆愣之际,桃夭夭的两只脚已经稳稳当当地站在坚实土地上,雁无痕也极为自然的将她松开,神色复归冷漠。
“喜乐鬼,你可花了我不少功夫,让我好找。”
桃夭夭的手还握着雁无痕的手腕,她惊魂未定地低头向下一看。
那匍匐地上穿着一身大红喜服的女鬼散乱了长发,目露凶狠地朝着雁无痕龇牙咧嘴,浮夸表情下遮不住她五官妖惑明媚。
漂浮着梵文的固地阵法和坚韧的银白软鞭捆住了她的手脚,可她仍然不住地扭动身躯,掀起地上尘埃飞扬。
《酆都轶事》记载,背负业障留置人间的亡魂统统变成鬼,在这之中,也有无法偿还业障,最后沦为恶鬼的亡魂。
恶鬼食灵魄,尤其是刚进入酆都的亡魂,他们分离出的灵魄最为干净纯粹,深受恶鬼喜爱。
喜乐鬼,当归属于恶鬼之一。
原来喜乐鬼生的是这副面孔啊,比册子上画的更为妖艳动人嘛。
桃夭夭好奇的小心打量着,无意对视间,喜乐鬼咧出利齿,朝她哈了一口阴气。
桃夭夭很有眼力见地后退一步,将半边身子藏在雁无痕背后。
冷不冷的无所谓了,别被喜乐鬼捉去吃了就行。
等等!
冷?
冷……吗?
桃夭夭抖抖身子,仔细感受了一下。
明明手还黏在城主大人腕上,可怎么这会子感觉不冷了?
难道说……
她想起自己被拍红的脑门,随后看了眼雁无痕,幡然醒悟。
哦,怪不得城主大人刚刚无缘无故打了自己一下,原来是给了她一道护体结界啊。
城主大人……
倒没有传言中那般骇人嘛。
“恶鬼喜乐,”雁无痕自上而下地睥睨地上蠕动的女子,微启薄唇,冰冷开口:“交出你摄取的所有灵魄。”
喜乐鬼昂起头,脸上些许沾染了尘土。
她满不在乎回道:“城主说什么?灵魄?什么灵魄?我怎么听不懂城主的话?”
娇嫩的双唇似是染血般鲜明艳丽,一张一合净是邪恶魅惑。
喜乐鬼的眼中是挑衅,是倔强,是不服,没有一丝对酆都城主的畏惧和尊敬。
雁无痕勾起唇角,冷声笑了两下。
“听不懂?那好,我教你听懂。”
他抬起手,指尖微微一动,那束着喜乐鬼的银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紧合拢,其鞭身似乎生出了细小锐利的冰晶,冰晶中甚有暗电隐约闪烁。
喜乐鬼骤然拧紧了眉头,哀嚎出声。
她攥指成拳,咬牙切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雁、雁无痕……你身为酆都城主,竟敢、敢违背城规,对鬼魂动手……”
“鬼魂?”雁无痕又笑了一下,“你哪里是寻常鬼魂?不过是只恶鬼罢了。”
他轻声说着,微微弯曲的指尖轻巧地又往掌心收了下。
喜乐鬼瞬间蜷缩了身子,额头冒出冷汗涔涔,顺着脸颊缓慢滑落。
她恶狠狠地盯着雁无痕,像是阴暗洞穴里的毒蛇吐信,森冷又毒辣。
“雁无痕!不过当了区区五十年酆都城主,竟敢对我动手?你就不怕来日遭到报复吗?!”
喜乐鬼说着,五官愈加狰狞诡谲。
桃夭夭的身子虽被寒霜侵蚀,但好在有了雁无痕施加的一层结界,此时也耐不住心里好事,探出颗小脑袋,暗自观察。
其实喜乐鬼说的不错,雁无痕做城主确实只有五十年,于历届城主而言,他成为城主的时间太短暂,资历远远不及。
但是,自他上位以来,莫名消失或者失去灵魄的亡魂数量直线下降,盘踞人间数百年的恶鬼急剧减少。
除却那几位隐匿踪迹鲜少出现的厉鬼和穷凶极恶,其余的基本都被雁无痕捉去酆都,带入冥界。
因此,像桃夭夭这种勤勤恳恳只为消除业障的小鬼都说这位新任城主是传奇人物,称其为“冥间阎罗”。
至于喜乐鬼说的酆都城主不可对鬼魂下手……
城规只说不可杀害鬼魂,但没说不能杀害恶鬼啊,雁无痕这么阴险狡诈,怎么会没注意到城规里故意遗留下来的漏洞呢?
桃夭夭咂舌,喜乐鬼怕是低估了雁无痕的狠毒手段,不仅不乖乖上交抢夺来的灵魄,还嘴硬挑战他的权威。
倒不如学她,原地求饶免了不少皮肉之苦。
听完喜乐鬼的话,雁无痕倒是不气不急,他饶有兴趣地歪了头,声线懒散。
“就算只有一日,我亦是酆都城的城主,而你喜乐,小小恶鬼,怎配在我面前张牙舞爪?”
话音将落,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霎那变得漆黑一片,瞧不出一丝眼白,那银色软鞭生出的冰晶随之幻化出青蓝色的幽然炎火,延绵缠绕。
喜乐鬼在焰火中痛苦惨叫,尖锐削利的声音似要划破天际,直上云霄。
桃夭夭单手捂住耳朵,重新缩回到雁无痕身后。
忽然,刺耳的惨叫声骤停。
正当桃夭夭以为喜乐鬼已被这诡异蓝火烧得昏厥过去时,耳边又传来甲辰一声急唤:“辛酉当心!”
还不等她再度探头,眼前顿有烟雾拔地而起,瞬间向四周弥漫,呛鼻熏喉,逼得她不得不抬手捂住口鼻。
片刻后,待浓烟渐渐散去,地上早已没有喜乐鬼的身影。
“尊主!”甲辰单膝跪地拱手行礼,急急说道:“辛酉被喜乐鬼掳走了。”
雁无痕眼球恢复清明,漆黑的瞳孔逐渐泛起寒霜。
他微抿起唇瓣,沉道:“鬼门关已闭,今日亡魂几千。你回去协助丁卯和丁亥调度亡魂,我去追她。”
甲辰俯首领命,恰一抬眸,视线对桃夭夭对个正着。
“尊主,那这位……”
雁无痕垂眼看向一脸茫然的桃夭夭:“她被玄霜缠上,须由我带去碧落宫处理。”
“那您要带她一起追喜乐鬼吗?”
“不然呢?难道我放任喜乐不管,先带她解除玄霜?”
让喜乐鬼抓住空隙逃跑本就令雁无痕心情不悦,此时甲辰几度问话,雁无痕更是躁郁难忍。
甲辰听出其中意味,立即恭敬道:“尊主恕罪,是卑职多言。”
话音将落,他随即化作一抹黑影,悄声消失。
大家都走了,就剩她和雁无痕两人。
桃夭夭默默咽了口唾沫。
她一个刚犯了事要被押入酆都大牢的罪鬼,稀里糊涂的被一个叫玄霜还是什么的东西黏在他身上,听方才城主大人的语气,这东西似乎一时半会还无法除去。
除不去就算了,眼下竟然还要陪着这尊性情不定的“冥间阎罗”一起去追恶鬼喜乐?
天哪,她原本只是来查业障的呀,怎么就碰上这么一档子事了?真是倒霉!
桃夭夭肩上仿佛压了座大山,沉甸甸的负担让她泫然欲泣。
她拽上雁无痕宽大的衣袂,嗫嚅问道:“城主大人,你要带我去哪?”
雁无痕冷然一瞥,淡漠的神色中隐约压制着心中烦闷。
他撂了一句。
“问我作甚?跟紧就是。”
桃夭夭抖得一激灵,旋即狗腿子应道:“是,城主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