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施诗回到基地,裴冽已经穿戴好纳米防护服操作离心机,谨慎地分裂细胞。
雪白的纳米防护服掩盖他邪恶的气质,使他像疏离的清风朗月。
工作时,他专注冷漠的模样一如既往。
只有施诗知道,他俊美又木讷的皮囊里,藏着混沌疯狂的怪物。
其他同事重新进入有条不紊的工作状态,她不关心他用什么借口解释旷工的事,回到岗位。
鬓角霜白的导师与裴冽讨论技术问题,他顶着木讷的俊脸对答如流,演技极好。
甚至导师没注意到,他的灰瞳不遮掩嘲讽的目光。
傍晚下班,导师和其他同事陆续离开生物实验室,剩下施诗和裴冽两人值晚班。
说来奇怪,已经工作大半个白天的施诗,依旧精神奕奕。
由于分析基因序列数据的软件出问题,只有施诗能使用,于是导师让她成为数据分析专员,她离光明的未来越来越近——只要那个家伙不再捣乱。
晚饭后,留在基地值班的研究人员越来越少,钢铁围城般的基地十分冷清。
惨白的无影灯照射生物实验室,所有桌椅和仪器反射冰冷的银光。
“来细胞房做细胞活性的检测。”
她听见裴冽的话,警惕地离开座位。
进入细胞房以前,两人进入狭窄的喷雾消毒室,消毒整套纳米防护服。
白惨惨的细胞房干净整洁,他们每天轮流清洁和灭菌消毒,避免里面的细胞样本受到污染。
细胞房只有几十平方米大,但放置很多实验仪器,占据了一半面积。
施诗尽量离裴冽远些,去冰箱拿CCK-8试剂。
检测细胞活性的实验,她做过很多次,轻车熟路地准备枪头盒。
眼看她独自坐在实验台前面,有条不紊地点燃酒精灯,裴冽平静的灰瞳荡起不满的涟漪。
显然,祂的弱小信徒能够独自完成实验。
祂不认为这是值得骄傲的事情。
只是弱小的种族对更加弱小的生物功能单位,进行研究而已。
如此,他宛如严冬中的冰封河水,冷如冰霜地站在旁边看她做实验。
她非常专注投入,简直当他是空气。
他冷白的脸庞像被风雪吹拂。
在坎山村,那些愚昧的村民把祂召唤进人类祭品的躯壳内,帮助他们实现贪婪的心愿。
祂每天倾听不同的欲-望,面对一张张阿谀奉承的面孔。后来过河拆桥的村民忌惮祂的力量,使用诡计把祂封印成木乃伊。
而这个新信徒,居然漠视祂的存在,不肯说出真正的祈愿。
是小觑祂的力量。
是轻视祂这位神明。
烦躁的思绪在人形的皮囊中横冲直撞,纳米防护服勉强禁锢躁动的菌丝。
施诗蓦然头皮发麻,产生不好的预感。
站在旁边的人勉强维持人形,头罩里却一团漆黑。她定睛一看,吓得透不过气。
漆黑的菌丝在头罩里面蠕动,像极数不清的蚯蚓,快要压爆头罩的面镜。
“裴冽!”她声音干紧。
头罩里面的菌丝闻声停止蠕动。
它们慢慢地后缩,重现裴冽阴沉的脸。
青白的眼白翻过来,澄澈淡漠的灰瞳恢复原位。
施诗毛骨悚然,压低声线掩饰颤抖的话音。“神不是会实现信徒的心愿吗?你不能反悔。”
裴冽斜睨台上的孔板,妖冶的面容泛起一丝喜悦之色。“信徒了解他们的神,是虔诚的行为。”
她微顿。“那晚我看见样本细胞长有很多鞭毛,我没看错?”
“没有。”
她大为惊讶。“它们为什么能在下一秒藏起那么多鞭毛?它们尽管脱离母体,也受你的控制吗?”
裴冽笑了笑,俊美的面容鲜活起来。“你是一位聪明的信徒。”
“你怎么办到?”
“该由聪明的你发现谜底。”
施诗注视他片刻,不但激起好奇心,还产生揭秘非人类秘密的满足感。
她回以微笑,锐利的眼神变得柔和,弯弯的红唇像一朵妖艳的蔷薇。
看来他并非难以沟通的“神”。
裴冽则收敛笑意,神色阴郁,犹如午夜魅影。
不知道是不是躯壳原主人残留的情感关系,她的微笑居然引起祂的细胞兴奋共振,神经元愉悦共鸣。
危险。
他敏锐地意识到危险。
“这种简单至极的实验,你能一人完成,我去检查分化细胞的状态。”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细胞房。
施诗巴不得他远离自己,轻松自在。
样本细胞的活性比以往的样本高出几倍,她打好报告发给导师才下班。
她活动脖子,没觉得疲劳。
真奇怪。
清晨的老城区最宁静,喧闹整晚的广告灯箱一片灰暗,早餐店的炊烟带来生机勃勃的生活气息。
施诗匆匆经过紧密的握手楼。
穷得没法上学的孩子蹲在路边,玩黑诊所丢弃的注射器。垃圾桶里的野猫,则啃食秘密安乐-死的缺陷婴儿或者幼儿。
自从编辑基因的工程大力推广,政-府提倡市民优生优育,并提倡每个家庭送孩子去重编基因,培养优秀的后代。
导致大部分人对自己的孩子要求严苛,另一部分年轻人大力推行不婚的观念,气死多少长辈。
而出生后器官或者肢体有缺陷的婴幼儿,被不想抚养的家庭送来老城区的黑诊所处理。
在极端追求优异基因的社会环境,施诗没打算结婚,连恋爱也不想谈,她认为大部分男人不值得信赖。
房东太太在打扫一楼的楼道,缺乏保养的身体挂着一层“救生圈”。
房东还没能保释回来,暂时只有房东太太打理产业。
施诗礼貌地跟她打招呼,后者却头也不抬,一声不吭,视她如空气。
待施诗上楼,房东太太才抬头盯着她的背影,目光如同淬了毒药。
保安小哥进楼里巡逻,她迅速收回仇恨的视线。
经过房东一事和沈肆的提醒,施诗一进家门就用钥匙反锁。
卫生间门的排气孔溢出青苹果的香味,几条不起眼的黑色菌丝偷偷地爬进排气孔。
稀薄的水蒸气弥漫卫生间,包围站在淋浴器下面的施诗。
她昂起头洗头发,修长的天鹅颈挂满水珠。嫣红的唇,像沾满雨露的花瓣。
墙砖多了几条像发丝的菌丝。
它们安静地匍匐,沾上水汽,沾上她的香味。
施诗抹掉脸上的温水睁开眼睛,墙砖只剩雪白。
错觉吗?
她刚才又感到被人窥觑。
所谓的神不会无耻到偷看信徒洗澡吧。
同一时间,基地的员工宿舍里。
和衣躺在床上的裴冽突然睁眼,吓得经过的中年室友一跳。
这家伙衣衫齐整地躺在床上,交握的双手放在肚子上面,像个死人一样。中年室友在心里嘟囔,不经意对上裴冽愠怒的眼神。
中年室友发怵,飞快地溜进卫生间。
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会被坠落的天空压碎,产生恐惧与敬畏。
一脸不爽的裴冽坐起来,眉心郁结着恼火。
它们居然偷偷地钻进卫生间想亲近她。
每一根发丝细的菌丝等于他的神经,离开母体也能存活,并传递回来它们的触觉和嗅觉。
它们感受到水蒸气的温度,嗅到的青苹果混合她的香味,完完整整地传递给他。
可怕又诡异的是,他竟然感到满足。
一个弱小的生物带给他满足,祂愤怒,疑惑,不知所措。
他不允许出现无法掌控的情况。
冰冷的灰瞳释放森然的杀气。
上午的阳光逐渐猛烈,二手风扇开启至第二档,带来凉爽的风。
熟睡的施诗,右手依然插进枕头底下。
床边,空气被撕裂成一道长长的口子,无数扭动的黑色菌丝撕开口子,让黑衣黑裤的裴冽走出异空间,来到她的床边。
几缕黑发垂落他的额前,立体的眉骨肃杀,灰瞳燃烧冷酷的怒火。
黑衣的半高领显得他的脖子修长性-感,略紧实的黑衣雕琢他改造了的躯体——精炼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他像优雅的撒旦,准备向床上的女人索取许愿的代价。
转眼,他的黑发飞快地变长,变成及地的黑色菌丝。
它们爬上床,钻进她的被子下。
它们钻进她的睡衣,精准地找到人类的死穴,爬到心脏跳动的位置。
睡梦中的施诗蹙起秀眉,右手抽出枕头底下,挠心脏处。
黑色的菌丝潮飞速退到床下,无措地在地上爬。
它们搞不懂母体的想法。
一时命令它们猎杀。
一时怒骂它们滚开。
搞个屁。
不如在地上耍。
裴冽的脸色仿佛布满乌云,阴郁暴戾,像要撕碎灵魂的撒旦。
祂不明白,为什么她皮肤的触感有能力让他改变主意。
祂要的是听话的信徒!虔诚的信徒!欲望膨胀的信徒!
这个女人一点也不符合!
很烦!
祂吞噬过的灵魂形形色色,却不能教会祂人性。
杀了她!
她是失控的源头!
只要杀了她,祂就不会烦恼。
冷白的手指逼近她毫无遮掩的脖子。
五指虚握着,捏断她脆弱的颈骨将轻而易举。
将死的施诗安静地熟睡,舒展的眉心添一抹温柔;两扇鸦黑的眼睫毛弯弯的,微翘的。
在她的种族里,她属于力量弱小的一类,肌肉不够发达,运动神经的爆发力很差,骨骼比祂这具身体的娇小。
而且已经服下祂的血订立“血契”,都不知道改造自己的体格。
唯独她的智力比族人的平均水平高一点,外表好看一点,不过在弱肉强食的大自然中依然不够看。
祂十分嫌弃,但虚握的手迟迟没有捏断她的颈骨。
半晌,食指竟然情不自禁地轻抚她的红唇。
裴冽灰瞳紧缩,变长的黑发瞬间恢复英气的短发。
身后的菌丝群慌乱地撕裂空间。
他像吓破胆的猫,飞快地后退进异空间中。
嚓。
嚓。
嚓。
有些吵,惊醒的施诗下床穿拖鞋。
异响来自家门。
施诗无声无息地靠近门上的猫眼。
房东太太扭曲成畸形的脸,占满猫眼的视野。
作者有话要说:一秒前——邪神:杀!
一秒后——邪神:不能!
再一秒后——邪神:还是杀吧。
菌丝:我们自己玩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