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和煦，凉亭乘风，好不惬意。
秦知渟和褚子熙倚栏而坐，时不时聊着京城趣事，与周边清泉、绿林汇融一起，画面自然和谐。
听着院厅头的声音越发安静，应是诗会即将开宴，褚子熙问道：“云墨诗宴要开始了，殿下不打算进去吗？”
“我本就没想参加。”秦知渟摆了摆手，“而且我出现在那里，反而让他们拘谨，说不定还当场给我吟颂词歌巴结我，平增烦闷罢了。”
说完，她侧头瞥了眼褚子熙：“倒是你，看着不急不缓的，你如今可是京中大名人，里面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等着你这位大才子呢。”
“殿下谬赞。”褚子熙谦虚地回道：“与诗宴众人相比，殿下在科考所著文章才令霖安惊艳，何不……”
没待他说完，秦知渟手指放在嘴前，轻轻嘘了声，示意他保持安静。
她面容发愁，紧张地望了望四周，确定没人后，带着些许恼意：“那日不是跟你说了此事勿要再提吗，你怎么又提起了？”
褚子熙状做无辜样：“那日殿下只说勿与外人宣扬，现在不是只有你我二人吗？”
察觉到自己话中的漏洞，秦知渟忙补充道：“那好吧，我换个说法，此事你就当从没发生过，以后也不准在任何人面前说起，包括我。”
“殿下既不愿说与我听，我也不想追问。只是霖安实在好奇，堂堂公主殿下，为何要背着朝臣偷偷参加会试呢？”
秦知渟静默，纠结着要不要跟他说清缘由，说起来褚子熙有望状元及第，他虽与朝臣来往不多，但在京城公子中名声斐然，朝中权贵也青睐与他。
若是他愿意相助，起头帮忙推进新政，说不定事情进展会顺利许多。
只是……
见秦知渟不说话，褚子熙仿若猜透了她内心的想法，“近日听闻陛下有意在朝新设女官，不知道殿下是不是在为此事苦恼？”
没有错过秦知渟脸上的惊讶之意，褚子熙又加了把火：“虽不知朝廷风向，霖安个人倒是十分赞同此项举措，举贤任才本不应拘束于男女，像殿下这般有想法有能力又有报国之志的女子，本就应该得到重用。”
见他话说到这份上，秦知渟也不想再作隐瞒。褚子熙是故人，是母妃挚友的孩子，她婚约书上的夫君。
与之相处，并不觉得他有猜疑奉承之意，反而为人坦率，值得一交。
秦知渟点了点头，轻声道：“你猜得不错，我近日确为此事苦恼，只是有一点，你说错了。”
“我无意入朝为官，之所以参加会试，是因为我与皇兄有一场赌约。”
“不知褚公子可曾说过一位唤作陈眠的文官，他是开城六年的文考状元，仅在翰林院编撰一年就迁为户部主事，短短几年，青云直上，政绩斐然，被先帝提拔至户部侍郎。”
褚子熙眉眼微垂，面容平静：“自然，我看过许多他的论作，陈眠文章想法独特，别于旁人。据我所知，他后来被调往西南平定旱灾，又因贪腐之罪被贬黜杭州，不久抱病辞世。”
秦知渟没想到褚子熙会这般清楚陈眠过往，补充道：“没错，当年陈眠承蒙圣意，赴往西南充州主理周边城市赈灾事宜，不过数月，灾情就得到有效缓解。”
“此事与殿下的赌约有关吗？”虽是疑问，褚子熙脸上却并无惑意，“还是说，殿下认为此人是蒙冤的。”
“褚公子通晓地理，定然清楚充州对朝廷的重要性，自陈眠贪污案后，充州税赋年年亏欠，年年请书减免，这一点令我十分不解。”
“其官员背景错综复杂，皇兄虽有意整顿，但其枝叶牵涉之广，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几年下来仍旧未能清理得当。因此，我与皇兄立下赌约，若我赢了，便可以前往充州调查。”
褚子熙双手虚揽在身前，似是并未相信她的话语：“仅是如此？”
秦知渟顿了顿，犹豫了会，道：“推行女官制度前，定要先大力推行女子书院。”
秦知渟说完，忍不住叹了口气，当初父皇下旨设立女子书院时，为了减少地方阻力，只开设了极小数量的女子书院，现如今要大肆推广施行，地方州府自然要多加拨款，这项法令目前正是举步维艰的状况。
“殿下认为，若是强行令其推行新政，充州州府也只会欺上瞒下，并不真心推行？”
秦知渟点了点头，脸上带着几分忧色：“我担心的正是这个，自那年旱事后，充州连年丰收，上又承有朝廷扶持，城市和人口扩张迅速，如今声名不输苏杭富饶之地。若是州府有意阻拦，新政效果不佳，联合其他地方的守旧派让皇兄撤销法令，那就麻烦了。”
褚子熙若有所思：“我明白殿下的意思，陛下在位时间不长，在朝能信之人不多，殿下想去充州助力新政推广。”
“不错，女子书院这件事上，朝中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可皇兄不让我出京，若是赌约输了，我便要安心待在京中，不再过问此事。”
秦知渟不甘心的瞪了褚子熙一眼，“谁知道今年科考遇到你这个怪人。”
后面还牵扯出当年的婚约旧事，令秦知渟更加哀愁了。
等等……
秦知渟脑海突然闪过之前褚子熙说的一句话，他说他并不想当官……
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
秦知渟赶忙问道：“你是不是跟我说过，你不想入朝为官。”
“嗯，这不是刚刚才说过的吗？为了迎娶殿下，霖安才特地进京赴考，多年来挑灯夜读……”
见褚子熙又开始叭叭往事，秦知渟捂着耳朵，之前她脑子里装满了褚子熙有望状元这个可能，全然摒弃了他不愿为官的事情。
她抬眸看向褚子熙，心如死灰，“要不你娶我吧。”
大脑不经过思考的话语往往令人震惊，兜兜转转，秦知渟脱口而出的话又转回到了二人的婚事身上。
还没待秦知渟清醒过来，褚子熙就笑着应道：“好啊。”
秦知渟：“……”
她一下子没缓过来，小心翼翼地斟酌用词：“其实我就是开个玩笑……”
见褚子熙一副认真的模样，秦知渟干笑了几声，自觉尴尬，转移话题道：“我就随口……”
“殿下。”褚子熙像是意料到她要说什么，神情认真：“如果殿下愿意嫁，霖安便愿意娶。”
秦知渟微怔，避开他的视线，声音透着一丝不自信：“你若是娶我，必定得不到两情相悦的爱。”
褚子熙闻言眸光微闪，神情微不可见的低落了一瞬，只是很快他又恢复到往日的和煦温和：“如果能与殿下结为夫妻，便是缘分的到来，殿下也不必把我的话当成肺腑真言，给自己徒增烦恼。”
秦知渟松了口气，刚刚差点就把褚子熙的话当真了。
她小心组织着措辞，反而安慰道：“世间情爱兜兜转转，却总不尽人意。”
“你憧憬情投意合，彼此相爱的婚嫁。我却觉得与人品端正、兴致相合的人成为夫妻才是美事一桩，就算婚后相处不愉快，也不会做出令人难堪，折辱彼此的行为。”
褚子熙却倏忽笑出了声，他极力克制着笑意，唇角却泛起一抹笑意。
秦知渟有些不解：“你笑什么？”
“没有。”虽是否定，褚子熙眼角也依旧微扬，眉眼笑意如初。
他缓缓站起，整理了下衣衫，朝蹲坐在地上的秦知渟伸出双手：“殿下别蹲太久了，容易腿麻。”
秦知渟乖乖拉住他的手，还是觉得奇怪：“你刚才在笑什么？”
褚子熙眼睛里倒映出秦知渟的困惑的神色，便笑着回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殿下的想法很有趣，还很可爱。”
被他一般夸赞，秦知渟脸庞霎时热了起来，红通通的，心跳也变得急促起来。
“褚子熙！！”她有些恼怒地拍打着褚子熙的背部，“不许乱说！”
褚子熙顿时举起双手，投降道：“不说了不说了。”
见秦知渟哼了声，停住手上的动作，他又柔身安抚道：“不生气啦~”
秦知渟双手抱拳，直直盯着他，认真说道：“我从来不生气。”
褚子熙很是温柔地顺着她的性子，“我知道，殿下冷静自持，宽容大度，怎么会跟我一介平民置气呢。”
“自然。”。
“那殿下还要去寺里找段叔退掉婚事吗？”
想到刚刚褚子熙的应好，秦知渟不知为何，内心猛然一慌。褚子熙会不会也喜欢她呢？想法只出现短短一瞬，便被她狠狠否决。
应该就是玩闹吧，秦知渟强自镇定下来，回道：“嗯。”
“可是我不是已经应允殿下的……嗯……”褚子熙顿了顿，像在组织说辞：“求嫁？”
有过心里建设后，秦知渟对褚子熙的言行有了更深的了解，这人就喜欢逗弄她，跟段叔一样有捉弄人的恶趣味。
秦知渟无语住了：“你又不喜欢我。”
褚子熙挑了挑眉，神情诚恳道：“这可说不定，殿下花容月色，才华横溢，就算霖安早有敬仰之心也未可知。”
秦知渟也学着他的腔调，眼睛盈满了笑意：“褚公子貌若潘安，如文曲下凡，这等高人岂是小女子可触的。”
褚子熙轻笑了声，提议道：“段叔那里就不必去了，殿下生辰将至时，婚事又没有消息，他自然清楚。”
秦知渟也觉得他说的在理，便应了下来：“如此也好。”
解决了婚约之事虽好，却反而迎来了另外一个难题，那便是：不能借着褚子熙的身份，她怎么才能出京前往充州呢？皇兄表明了不让她离开。
若是她嫁与褚子熙，按皇室宗法便不必常居京中，可随夫君移居别处。
最令秦知渟心动的一点是，皇室宗室规定，皇室女眷若是外嫁平民，便会剥夺皇族身份，自此不受皇家恩宠，同时也不必恪守宫规。
这件婚事来的突然，秦知渟之前只想着如何取消婚约，竟无心细想其中的关联。
此时想起，褚子熙竟是个完美的成婚选择，一则褚子熙及第后便有了朝职，她自是不用立刻脱离皇家，可请奉旨出京详查。二则褚子熙并不喜入朝为官，女子科考事情顺利展开后，褚子熙辞官脱仕，她也自然脱离皇室，进而离开京城。
幼时，母妃便和褚夫人订下亲事，是不是也希望她长大后脱离皇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