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纤细的手指攥紧了手帕,俯身行礼,半晌,也不见回应,心中慌乱,抬眸便看见了一双清冷无波的眼眸。
兰玄遥身着月白色的长袍,修长冷白的手指上缠着一串刻着梵语的黑色佛珠,佛珠随着他修长分明的手指轻轻转动,清冷的月色落于其上,似乎都染上了来自神佛的悲悯。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他看见了林芙眸底温润的眸光,见她站在宋扬的身旁,衣袍被风吹的浮起,捻着佛珠的手指微微发白,转动佛珠的速度也渐渐快了,似乎要将心底生出的那一股戾气压下去。
“过来。”
他的声音似清冷的幽泉,叮铃入水,声音悦耳。
林芙喉间发紧,款款地走到了兰玄遥的身边,两人只隔着一臂的距离。
鼻息间便能够闻见他身上清冷似雪竹的气息,似刚刚礼佛过,清冷的雪竹香气中还伴随着幽幽的檀香气息。
她的心跳不由得错了一拍,面颊泛红。
不想被人察觉,垂下了眼眸,掩住了心底的情绪。
在兰玄遥审视的目光下,宋扬再次察觉到那一股冷怖的威压向他袭来,手指微微一颤。
尽管兰玄遥不愿意承认,可他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他对林芙的不同。
“我知晓林姑娘是爱棋之人,恰好身边有一本《棋诀》便想要拿来送给她。”
林芙不过是一介孤女,宋扬身份尊贵,却对她礼貌周全,还将这样好的棋谱送给自己。
心下感激,抬眸,眼眸中流淌出了浅浅笑意。
“谢谢少将军。”
她的声音柔和,如秋风柔柔的拂过面颊,宋扬的心中一动,脸上绽出笑容。
“那日春猎回来,听闻姑娘受伤了,我担心的很,若是缺了什么,一定要告诉我,我定给姑娘送来。”
“不过是一点小伤,多谢少将军记挂,如今虽是开春,但倒春寒若不防着些也极易受寒。”
“少将军在校场练兵之时,也应当小心,莫要染了风寒。”
立在林芙身边本神色清冷的兰玄遥,忽听她主动关心宋扬,手中的佛珠忽的停止了转动。
微凉的夜风吹过,却无法浇灭他心中无端升起的烦躁,指尖捻紧佛珠,剔透的黑玛瑙上迸出裂痕,才勉强将心中的那一团无名之火,给压下去。
站在林芙面前的宋扬听见了这句温柔的关心,心中忽的生出了些许温存的联想,心中一片滚烫。
他的面上满是欢喜的神色,朗声笑着回答。
“我会照顾好自己,不让林姑娘为我忧心。”
“姑娘看这棋谱若有不解之处,可以来将军府寻我,我定能为姑娘解惑。”
兰玄遥冷笑一声,心中生出了一股烦闷之感,理智告诉他,林芙并未卖身于兰府,便是自由的。
若是有人向她示好,终身有托,自然也是好的,可当他看见林芙面上露出温柔的笑容。
而这样的笑容是因另一个男人而起。
脑海中理智的那根弦终于断了。
林芙伸手正要从宋扬的手里接过那本棋谱的时候,一道清冷疏离的嗓音响起。
“芙儿。”
她心跳怦然,满眼诧异的回望过去,便撞见那双冰冷的眸子,一时间心神俱乱。
“你我同住,若你有不解之处,便来寻我,何必要舍近求远,去寻旁人?”
同住二字,被清冷疏离得嗓音裹着吐出,平白得增添了几分暧昧。
林芙不知他为何会突然改口叫自己芙儿,可自己已经欠了他太多,若再这样亏欠下去,恐怕自己将来也还不清。
与其一直依赖旁人,不如靠自己自学。
毕竟只有自己吃透了知识,在棋局对弈之时才能融会贯通,不输给他人。
更何况她也想看看只凭借自己的棋力,看这本《棋诀》自己究竟能看的懂几成。
接受了宋扬的棋谱,也算是不辜负了少将军的一片好意。
她心中略微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接过宋扬手中的棋谱,唇边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多谢少将军了,我一定好好研究这棋谱上的棋局。”
兰玄遥的眸色渐寒,冷凝着林芙手中的棋谱,冷声开口。
“不知少将军对你自己手中的棋谱究竟了解几分,别是自己也一知半解的,还要教人下棋,那颗真是误人子弟了。”
“兰家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过是好奇少将军的棋力能有几分,可敢与我对局一盘?”
宋扬忽然想起了兰玄遥棋圣的头衔,面上的神色不由得一僵,半晌未曾开口。
兰玄遥见状唇边浮现起一抹讥讽。
“怎么?少将军是不敢吗?”
宋扬再次感觉到自己从兰玄遥的身上弥漫出一种来自上位者的威压。
分明兰玄遥只是一个普通的世家公子,可身上的强大气势,却是让他也为之胆寒的。
夜色寂静无声,月光无声的笼罩在兰府的听雪阁中。
兰玄遥与宋扬相对而坐,一人执黑一人执白,棋局已过中盘。
窗外的微风吹过,烛光摇曳,一片昏黄的光芒洒在了棋盘上。
棋盘之上,黑白棋子势力均衡,各不相让。
手执白棋的宋扬额头上已经冒出了虚汗,棋盘上看似布局均衡,实则他的白棋的活路已经全都被黑子堵住。
终于,他看到了一处的黑子落单,正欲下子,却被一把折扇挡住了去路。
宋扬抬眸,便看见了那双清冷的眸子。
眸底的暗色也渐渐的弥漫开来,幽深冰冷,不见半分光亮。
“兰家主,你这是何意?”
“少将军落子前,可再观过棋局?”
折扇撤去,宋扬的眸光落在了棋局之上,看着那蔓延不断盘旋在白子旁边的黑棋,犹如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无声的将他包围。
手上的白棋,不受控制的从指尖滚落,脸上的神情满是惊惧。
令人胆寒的威压再次袭来,似一双无形的冰冷大手,伸入他的身体,要将他的心脏捏碎。
从前他也曾与兰玄遥对局,当时尚能支撑到下半局,这次他拼尽全力却也只能堪堪撑过中盘。
宋扬的面色刹那间变得苍白,抬眸便见兰玄遥在昏黄的烛光下,手执佛珠,犹如寺庙中悲悯人间的神佛。
可他与自己下棋的棋路,却半点没有慈悲之心。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早已将他杀了个片甲不留。
兰玄遥根本不在意宋扬此刻的脸色有多难看,漫不经心的把玩着长指间的那串刻有梵语的佛珠。
声音清冷疏离。
“我只不过是想要提醒少将军。”
“该到我了,连下两子,可是认输之举。”
下一刹那,兰玄遥手执黑棋,便要落子在棋盘之上。
宋扬的大脑中一片空白。
唯一仅剩的一个念头。
他要输了!
兰玄遥再落一子,他便输了!
“再等等……我再想想,兰家主,再给我点时间!”
到了此时,命悬一线,他才骤然醒悟,从棋局一开始,他就已经设置好了圈套,这一刻钟的时间不过是他像是居高临下的狼王,漫不经心的玩弄着濒死的猎物。
但他醒悟的太迟了。
兰玄遥修长冷白的手指衔着黑棋,毫不留情的落子,将他唯一的棋路封杀,如此一来,宋扬先前落下的一子,不仅没有断开兰玄遥的黑棋赢得生机,反而被黑子连接被吞吃了关键一子。
兰玄遥望着宋扬苍白如霜的脸庞和颤抖的手指,眼波平静漠然。
“若要与人为师,便要先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格。”
兰玄遥转动佛珠,素玉的棋盘与腕骨边垂着的刻着梵语的墨色佛珠相碰发出的轻微响声,回荡了寂静的夜色中,却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他的声音浅浅淡淡的出现在了空气中。
“往后,不要再做如此不自量力的事。”
空气仿佛就再这一刻静止了。
兰玄遥就差把手下败将几个字刻在宋扬的脸上了。
宋扬也有些下不来脸面,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棋这棋谱是我用心所备,不似兰家主虽贵为棋圣,但所送之物,不过是唾手可得之物,并无半分用心。”
“我送何物?”
兰玄遥素来淡漠似玉佛的面容上染上了一抹不解的情绪。
“林姑娘,发间的簪子,不是你所送?”
兰玄遥手中的佛珠停止了转动,脑海中浮现出了林芙那日松钗坠发的样子,似在春风中曼妙盛开的玉簪。
“那日不过是看她发髻松散,不想她失礼于人前,如何能算是送?”
兰玄遥长眉微蹙,眼中似含不悦,声音中透着淡淡的疏离之意,似半分也不想将此事与自己扯上关系。
他的话像是一把尖利的冷刀,在她的心上剜出一个洞,对兰玄遥的倾慕与喜欢随着那涌动的血液流出,酸涩不堪。
林芙垂下长睫,倔强的掩住了眼底的水雾,侧颜如白玉般晶莹,发间的玉簪,在清冷的光线下散出光芒,似感受到她的悲伤,微凉的光线汇聚在发簪间,似盈盈泪珠。
自小颠沛流离的生活教会了她顺从和忍耐,她微微低下头,不让人看到她落泪。
恭敬的行了一礼后便回到听雪阁内收拾棋具,这是她的分内之事,平时做起来也不觉劳累,只是方才站的久了,腿上的伤口似有撕裂,一阵阵尖利的疼痛向她袭来。
白皙的脸颊上冒出了细汗。她紧咬唇瓣,汗水顺着脸颊滑下,直到眼前的棋子变得模糊一片。
她才意识到汗水与泪水混在一起顺着脸颊滑下。
林芙不想沉溺在悲伤之中,便将一段上好的檀香丢入香炉之中,青烟升腾,柔和的香气,带着对众生的慈悲,让她仿佛置身于庙宇之中,受神明庇佑眷顾。
清风徐徐吹过,似乎也带着了她满心的难过,一颗颗的将棋子收拾进盒子里。
心境平和若宁静的湖泊。
忽然,她的手指不由得一顿,想起了这焚香静心的法子,是谁的习惯。
凉风吹过她布满泪痕的脸颊,睫毛微颤,在宁静的夜色中,无声落泪。
宋扬离开后,兰玄遥便回到了听雪阁,他向来行事稳重,绝不会失了分寸。
可方才他看见林芙与宋扬站在月下含笑相谈的时候,他失控了。
刚踏进屋子,便看见林芙背身而立在屋中,昏黄的烛光描绘画出了她纤长曼妙的身姿。
而她的小腿处那雪白的纱布上渗透出了血滴。
他微微蹙眉,冷声开口。
“你的腿,上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