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东侧院的门被轻手轻脚地推开了,三个人齐刷刷望过去,一个小厮端着一只烤羊腿进了门,

“问尤姑娘安,玉枢先生说,尤姑娘喜欢吃羊腿,特意送过来。”

这是把他那份羊腿送过来了。

小厮将羊腿放在饭桌上,行礼道,“玉枢先生还交代,大人晚饭不在府里用,尤姑娘这两日过于劳累,今日便好好休息。”

举手投足的书卷秀气让尤枝枝相信,这便是玉枢先生身边的人。

尤枝枝客气回礼,“替我谢过玉枢先生,哪日必定备些礼物当面道谢。”

纯属客套,她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送走小厮,尤枝枝招呼着荷香、栓子,“我正愁着一只羊腿不够吃呢,多了一只咱们可以放开了吃。”

她直接把一只羊腿搬到荷香面前,“咱们自己吃饭没那么多讲究,一人一只抱着啃。”

荷香连连推辞,“姑娘,这可使不得,怎么能让您给我布菜呢!而且,这么大的羊腿我一个人吃不上。”

尤枝枝把荷香按回座位上,又把另一只羊腿推到栓子面前,“你们俩使劲吃,你们俩人吃我看着就高兴。说了你们可能不信,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我们仨就在这个小院里,发誓要做一辈子兄妹。没想到竟然成了真,我们仨以后在中书令府就相互扶持,不离不弃。”

前两世她连自己都顾不上,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好酒好肉招待过他俩,反而是他俩时常救济她。

这次有羊腿当然先让他俩吃。

荷香、栓子闻言,只当是尤枝枝以做梦之事,让他俩放下心中芥蒂,一时感动不已。

不过,细心的栓子还是发觉,今日的尤枝枝与以往不一样了。如果说以前是含苞未开,那如今宛如淡梅初绽,未见奢华却见恬静,那刻,他明白,那些玩笑打闹的话再也不能说出口了。

“栓子,发什么呆呢!赶紧吃,不然我抢你的了。”

就在尤枝枝佯装伸手抢栓子羊腿的时候,小院的门又打开了,两三个小厮挤进来,尤枝枝认出打头的是总管家身旁的那个小厮,他站在门口行礼,

“尤姑娘叨扰了,总管家命我等送一只烤羊腿、几碟小菜、两坛酒过来,为尤姑娘添菜。”

尤枝枝愣了两息才缓过神来,莫不是她抢食惹总管家不快了?还是得知收了玉枢先生的羊腿坏了什么规矩?

她心中忐忑,连忙解释,“不必了,不必了,我们够吃的。”

东西却已经放下了,小厮接着道,“尤姑娘,总管家吩咐,以后姑娘的饭食和大人、玉枢先生同等准备,尤姑娘尽管享用。”

“多谢总管家美意。真的不用了!”和那两位同等待遇,她可消受不起。

那小厮倒像是全然没有听见,一板一眼说着事先准备好的话,“这是新烤好的羊腿,总管家本来就给姑娘备上了,只是想等姑娘侍候完大人用饭后才送来,怕放凉了,口感上差点。”

尤枝枝索性不说话了,等着他说完。

“这两坛是三花酒,前年进贡上来的,蜜香清雅、落口爽冽,最适宜女子引用,酒窖里只剩这两坛,总管家让我等送来,请姑娘笑纳。”

尤枝枝回礼谢过,“多谢小哥,我这里有一些碎银子,不多,请小哥们买酒喝。还有一匣子新做的点心,请小哥带回去给总管家尝尝。”

这匣点心本来留着他们三人吃,玉枢先生都没舍得给,倒是便宜了总管家这个老狐狸。

毕竟这年头,君子好待,小人难养啊!

那小厮也是见识过大世面的,体体面面收了银两告辞,“奴才定当把姑娘这份心意带给总管家。”

送走这波瘟神,尤枝枝索性锁了院门,再不让任何人打搅这份难得的清净。

“这下我们可以好好喝酒吃肉了。”尤枝枝返回屋里,看到的是荷香、栓子望着满满当当两层高的饭桌,目瞪口呆得说不出话。

“姑娘,我不是在做梦吧!”

荷香入府比尤枝枝早两年,素来只听说玉枢先生待人谦和,但后院之事他从不掺和,从未见过送过别人什么东西,更别说总管家了,他只看大人喜好行事,滑得很,如今对尤姑娘如此礼遇,

看来这位姑娘果真是大人喜爱之人!

尤枝枝哪里注意到如今的荷香会想什么,她抱起那根新到的羊腿撕了一口,“这个好了,咱们一人一只羊腿,尽情地吃,尽情地喝,多把酒满上,咱们今日不醉不归。”

三世以来,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放纵,喝酒、吃肉、划拳,隔着高耸的院墙,整个中书令府仿佛都被这份热闹渲染了,不管是厨娘、小厮,还是婢女、姑娘,都探出脑袋,茫然地朝着某个方向,想追逐这缥缈的欢乐。

渐渐地,傍晚悄然而至,黄昏似血地、低压地、狂悖地穿透缕缕天边的斜云,煞是好看,

尤枝枝呆呆地望着,等着太阳慢慢收敛了张狂,只留下一盘暗黄透着西南的参差榆树树杈,斑驳撕裂地洒进这方小院里。

“你们想离开这里吗?”似是自言自语,似是离别赠言。

“哪里?离开哪里?”栓子醉了,他满脸通红,从酒缸里抬起来,一脸茫然。

“离开中书令府。”尤枝枝回过头,秀丽白皙的脸庞埋在一片阴影里,“你们想吗?”

“我想。”荷香以手支头,身体轻晃,悠悠回道,“家里本来早已为我定好了亲,可母亲死后,父亲续了弦,推说没有嫁妆为由,硬要断了这门亲事,我没有办法,只得做些缝补刺绣的零工自己赚嫁妆,哪日她说有个挣钱的好活计,一年便可挣满嫁妆银子,我当时并未多想,只管跟她去了,谁知,竟是这个易进难出的地方。”

说着,荷香悄悄抹起眼泪。

尤枝枝第一次知道荷香的身世,前两世,她仅是零星听她提起父亲续弦、家里说了亲事,竟然没有仔细关心过她。

当下,倒突然生出了帮助他俩一起出府的念头。

未来几日,东方溯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尤枝枝倒乐得清闲,整日和荷香、栓子腻在一起,在东侧院支起灶台,做些好吃的,小院里还新辟出来一块地,瓜果蔬菜虽然种得晚些,却也冒了新芽。

几日后的新月初升,东方溯回府了。

“把人安顿好了。”简单交待完便问起前几日所查之事。

方六回禀,“与婢女接触的那名货摊主在暗卫眼皮子底下跑了,我们查到他家住处,饭菜还热乎,他们是吃到一半匆忙跑的。”

“看来这个人是老手。”玉枢先生对断案追踪也颇有见地。

“也可能是背后有人让他们消失。”东方溯神色淡淡,“还查到什么?”

“我们一路追踪,发现了货摊主的尸体。”

“这是丢卒保车了。”方一难抑兴奋之色,“大人和玉枢先生神机妙算,这个货摊主果真有问题。”

“死人有时候才是最诚实的。”东方溯随性地靠在椅背上,平静清华。

方六抱拳,“属下明白。”

事了,东方溯转眸看向方一,问,“她这几日在做什么?”

他?它?她!

方六突然意识到自己好似错过了许多。

方一如实回禀,“这几日尤姑娘和一名小厮、一名婢女东侧院吃饭、做饭、种花、种菜……”

“还有呢!”东方溯面上闪过一丝不耐,示意他挑重点!

“没有了。”

“没有了?!”

方一不知所措,看看玉枢,又看向东方溯,“没有了啊!”

“她没和外人有联系,或者秘密传递消息?”玉枢抢在东方溯发飙前挑明了问。

外人,特指东方毅。

“没有。”方一怕自己没说清楚,又补了一句,“她那个院子的东西只进不出。”

“的确是贪得无厌。”东方溯深邃的眼眸阴晴难辨,“再撒点饵料。”

“命她即日起伺候洗漱更衣。”

大人这是怀疑吗?明明是喜欢还嘴硬!

东侧院里,震破天的尖叫久久不能消散,“伺候梳洗更衣!!!”

东方溯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啊!

肯定不是好事!!

“我没做过!我不会,我不去。”布菜已经胆战心惊了,再让她伺候熟悉穿衣,岂不是要了她的命。

总管家讶然,府里无论是送进来的姑娘还是婢女们,哪个不希望得到中书令的青睐一步登天,这等好事尤姑娘却往外推,

难怪玉枢先生如此看重她。

“尤姑娘莫慌,会有嬷嬷教你。”总管家不气不恼,说完便带着一屋众人全退了出去,只剩一个嬷嬷慈爱地站在屋里。

“嬷嬷,没个端洗脸盆的您怎么教啊,我看着今日就到这吧!”尤枝枝直把人往外推。

“不需要。”婆婆神神秘秘地拉她坐到床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册子。

尤枝枝打开一看,小脸瞬时像熟透了的苹果,如避火蛇般扔了出去,羞得再说不出一句话。

“姑娘怎么能扔掉呢?您现在是大人身边的人,这些事得上心学。”

嬷嬷把册子捡回来,重又朝尤枝枝手里塞,尤枝枝逃出去好远,“只是,只是伺候大人梳洗穿衣而已。”

“哎呦,我的姑娘,不用害羞,你只要按这上面讲的好好伺候大人,大人那么喜欢你,等夫人进了门,必定会给你个名分,到时候,您便是主子了。”

可是,她不想当主子。

这时,有婆子来敲门,“姑娘,水已经准备好了,请移步沐浴更衣。”

“我为什么洗澡?你们是不是理解岔了,总管家说的是,我给大人梳洗更衣。”尤枝枝锲而不舍解释道,她确定是别人听错了!

哪里有人听她说什么,不消半柱香时间,尤枝枝便只裹了层轻纱,被塞进了东方溯寝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