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重锦敛目不语,片刻后伸手将她扶了起来:“殷姑姑,我还是贺重锦,只是,我再也无法是舞阳侯与贺统领之子了。”
“只要公子重回侯府,将少夫人一并带回去,公子依旧可以和少夫人成为一对璧人,少夫人也可以享受世子妃的荣华富贵,何乐而不为?”
袖口下的手微微攥紧,贺重锦压抑良久,才恢复以往的柔和平静:“殷姑姑,贺家人再对她不公,我陪着她,我待她好,萧涣不同,将缨缨带到侯府,无疑是让她置于险地。”
殷姑姑心疼贺重锦,还在劝慰道:“还请公子多加考虑,贺统领临死前,不是一直希望公子能光明正大地回到舞阳侯的吗?”
不为人知的伤心之事再次揭开,提及贺涟漪,他沉默片刻,才答:“是啊,只可惜,逝者已矣,我不能再失去更多了,这也是娘所希望的看见的。”
殷姑姑她从未在公子的眼中见过如此平淡的眼神,好似历经风霜后的迎来了生机盎然的春天,她是懂这种感觉的,在一生中的某一天,一个人的心境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好歹是将近四十的妇人,半生见过的痴情男女不在其数,自然能理解自家公子的一片痴心。
公子越说得云淡风轻,便越是坚定。
昨夜,她早已暗中潜回了舞阳侯府,将贺重锦如今所想,尽数告知了他。
“那日满城烟火盛景,是本侯与他里应外合,才让陛下下了那一道赐婚圣旨。”萧景棠答道,“他执意想要留在那里,选择安宁度日,本侯无权干涉。”
毕竟,失去心爱之人的痛苦,谁又能比他更懂呢。
虽然萧景棠这般说,可殷姑姑还是不由得担心。
“侯爷。”殷姑姑说,“萧涣已不能再成为世子,这侯府不能就这样后继无人了啊。”
萧景棠微微叹了一口气,对殷姑姑说:“天色已黑,鬼手殷姑,你该回贺府去留守在重锦的身边了,至于......江缨,他是重锦的妻,你同样也顾好她的安全。”
“是,侯爷。”
想到这里,殷姑姑的心里就隐隐的不安。
萧涣虽被禁足,可他心思不正,只要没死,难免不再生事端,他毕竟是侯爷的骨血,侯爷又不忍心要了他的性命。
这可怎么办才好?
贺重锦回到梅园时,无意间发现江缨一个人在园里偷偷锄着杂草,而后方已经开垦出了一片松软的土地。
“缨缨。”
他刚一开口,正在锄草的江缨瞬间石化,丢掉锄头,转而和善一笑:“贺公子今天回来的真是早。”
江缨心里打鼓,她不是让白芍在外面留守吗?贺重锦来后院怎么不知会她一声?
“你在耕田?”
“嗯。”
“准备种些什么?”
她扯谎道:“土豆、地瓜之类的。”
本以为贺重锦会觉得她闲的发慌,他却道:“那些女子除了针织女红,就是琴棋书画,你这样能够有让人温饱的一技之长,甚是不错。”
这话,江缨还是第一次知道这是从男人嘴里说出来的,倒是好奇地追问:“贺公子是尚书府公子,怎么与那些世家公子们的喜好截然不同。”
他又笑了笑,捡起地上的锄头,也跟着开始劳作起来:“若人的喜好都是一成不变的,某些人在某些人的眼中,自然与众不同,这没什么奇怪的。”
江缨定定望着他许久,随即面上多了几分愉悦:“看来我们之间,相处的还不错。”
贺重锦的视线落到后院被砍倒的那颗梅树上,梅花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她当即心头一跳,发现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梅园是贺重锦命人栽种的,她伐梅树并没有征求他的意见,他心里是不是会有些不高兴?
“对不起。”
见江缨有些自责,他笑容温和地说:“无需道歉,梅树很多,只是伐了一两颗而已,我不会怨你,只是到了外面,顾忌到其他人,你要当心。”
一天下来,在贺重锦的帮助下,开辟一片田地原本还需要两天,眼看着一天就要完成了。
结果,江缨准备在田里准备用手拔除那些杂草,其中一株根茎扎得太深,拔草时不小心被根茎划伤了手,鲜血顺着指尖滑落下来。
他当即放下手里的一切,查看江缨受伤的手掌,二话不说带着她进屋包扎。
屋内,贺重锦试探性地将黄绿色的药粉撒在江缨伤口上,每撒上一点还开口问她:“疼吗?”
她摇了摇头:“不疼。”
“明日向梅园多要来两个侍女吧。”他眉目依旧温和,眼里含着柔水,“有她们在,任何事无需亲力亲为。”
“好。”
江缨点头答应,殊不知这段日子,执掌中馈的贺夫人连一名侍女都不肯放来梅园,洗衣做饭这些事都是江缨和白芍一起做的。
除了在梅园做一些粗活,江缨还要照顾贺重锦的衣食起居,不过,他大多都能够将自己打理的井井有条,偶尔还能帮她洗衣服,日子还不算太过劳累。
一提起侍女,白芍就一脸的不满:“还侍女呢,贺府这么多的下人,就送来了一个看门的,简直不把大公子和少夫人放在眼里。”
贺重锦的眸光黯淡了一瞬,他看向江缨,这才明白方才她不过是在说谎罢了。
“白芍。”江缨责备地看了她一眼,白芍这才闭了嘴。
他认真摩挲着江缨其他的手指,隐约能摸到上面刚刚成形的薄茧,几乎不易察觉地叹了一口气:“母亲......不让侍女来梅园伺候吗?”
话音刚落,江缨将慢慢手抽离了出来,面上像是没事人一般笑着说:“没有,是我闲来无事,所以就给自己找一些事情做,贺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可他又怎么不把他
她看向窗外,不知不觉外面黑了下来,肆意挂着风雪。
贺重锦笑道:“好。”
江缨脱下鞋子,一股脑钻进被子里,贺重锦也跟着上了榻。
男子慢慢合上眼睛,女子却还是没有睡,偷偷望着身边人那秀气的面孔。
上一世在贺府,别说在身边多安置几个伺候的侍女,就连一顿像样的饭菜都吃不上,她本就不胖,一年下来衣裙都肥了一圈,直至有一次自己装晕,贺夫人担心她死了,才添置了一些像样的饭菜。
白日里没有白芍的陪伴,夜晚也没有温暖的港湾,江缨就这样日复一日地在孤寂中腐朽。
而现在,能在这一方小地安宁度日,任性自由,是多少成了亲的女子所羡慕的事情。
她突然开口,打破寂静:“贺公子,比起一个人孤立无援,默默承受,现在的一切我都已经很满足了。”
闻言,贺重锦睁开眼,愣愣地盯着她:“什么?”
“你给我尊重,又给我自由,你这样的夫君,我做梦都不敢奢望能遇到。”
良久,贺重锦扬起嘴角,将女子单薄的身躯揽在怀里,无声的氛围在二人之中蔓延开来。
他的手敷上江缨的后脑勺,顺着她柔软的发髻抚摸下去,好似怀里的是个瓷娃娃,生怕她被弄坏了。
“睡吧。”
她合上眼睛,又听贺重锦说:“无论以后发生什么,我都会与缨缨站在一起。”
这话好似震耳欲聋,一举击穿了江缨最后心里最后的一道放线,以及他的一句:
“还有,此时此地,你永不该觉得满足,更不能选择接受。”
贺重锦本不欲再说些什么,翻身背对着她,然而在恍恍惚惚睡着时,女子纤细的手穿过他的腰肢。
前世那些痛楚与心酸,一瞬间涌上了心头。
他瞳孔骤缩,睁眼看向环过她腰肢的手。
“我也……我也是个没有离开过爹娘身边的女子,为什么贺家人都要这样对我?”
“嫁人之前,我是江家嫡女,是江老爷的掌上明珠啊……”
下一刻,一双修长好看的大手放在她纤细的双手上,贺重锦的话语温柔又坚定: “在贺府,我就是你的亲人。”
“世间男子惯会骗人,贺公子也是男子,我又能如何相信?”
“我知道,有些事情口说无凭,给我一些时间,我会向缨缨证明,还有.......”
江缨愣了一下,疑惑地问他:“还有什么?”
良久,他似是下定决心一般,沉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也会像你证明,你值得把我装进你的心里。”
说完这话的一瞬间,温暖的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起来。
此刻,江缨早已是面红耳赤,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面颊烧得滚烫,心脏狂跳不停,仿佛要冲破胸膛。
贺重锦这话是什么意思?
把什么装进心里?谁的心里?
后来,灯火明灭之时,江缨不知不觉陷入了梦乡,她搂着贺重锦,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淡淡的体温。
而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娇妻,只觉得这尘世之中,竟还有这般美好的瞬间。
放弃世子之位,不再尔虞我诈,不再勾心斗角......只与一人长相厮守。
贺重锦望着自己这双白净漂亮的手,虽然一尘不染,可曾有一日,他为了世子之位,不惜沾染上无辜之人的鲜血。
倘若上一世,他能够早早地认识到这一点,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悲欢离合了?
伤人伤己,大错特错,还好有机会,一切都可以重来。
七日后,是贺府祭拜列祖列宗的日子。
这是贺尚书定下的,当年他年纪轻轻就受了舞阳侯提拔,官至当朝尚书,一朝飞黄腾达,有了万贯家财,就把祠堂的灵位安置在了南安寺。
每一年,贺尚书都要带着全家老小去南安寺祭拜。
上辈子,她身为贺少夫人,本该也跟着去祭拜列祖列宗的,结果被冷落在了废苑,孤独地望着空荡荡的院子。
不过,幸好这辈子有贺重锦在,这祭祀之事,不去又能如何,掉不了一块肉。
梅园内,贺重锦和江缨正用胡萝卜喂着小兔子,她问他:“贺公子,从前他们去南安寺祭时,你有和他们同行吗?”
贺重锦说得云淡风轻:“我没有和他们同行南安寺。”
江缨看着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贺公子记得李院判家里李公子吗?”
他点了点头,笑意盈盈:“自然记得。”
“李院判虽然严苛,但至少对李公子无微不至的关心,那把用来杀死黑鬃马的匕首,正是李公子的。”
贺重锦微微垂目,掩去眼底异样的思绪。
换做旁得世家公子,都是受尽家中宠爱的。他们这样对你。”
到头来,都是同病相怜。
谁知,贺重锦却是笑道:“哪里是他们不愿让我同行?相反,是我不愿与他们有什么瓜葛罢了。”
听到这话,江缨似乎也顿悟出了什么,看着贺重锦,会心地笑了笑:“这些日子以来,贺公子总能教会我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
白芍端着茶水,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不过有一点她但是看得清楚,贺重锦和江缨的感情肉眼可见的升温。
有这样好的郎君,江老爷和江夫人一定十分放心。
“大公子,少夫人,你们说,贺尚书还让我们去寺庙中祭祀吗?”
江缨放下锄头,上前狠狠扯了扯她的面颊:“傻白芍,自然是不能了,贺府之人何时待见过我与贺重锦。”
白芍刚说话,张妈妈十分凑巧地来到了梅园,江缨起身,那人仍是那张百年不变的假笑脸:“大公子,少夫人,老爷和夫人要奴婢告知你们,后日就是祭祀了,还望你们多加准备一下,可别误了这大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