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回到梅园,江缨对贺重锦始终是不理不睬的。
她为了替贺重锦鸣不平,与贺夫人唇枪舌战,好些没成了街上的泼妇,贺重锦倒好,竟是连抗拒都没有,直接答应了贺尚书的无理请求。
上一世,皇帝开设世家公子比试时,贺府没有贺重锦参加,贺尚书在朝中依旧地位如初,而贺秋儿最后也得偿所愿,嫁给了高烨。
贺重锦不顾自己答应这样的要求,还妄想在贺府里翻身,无疑是白日做梦。
江缨心中生着闷气,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一言不发,这时一双手将毛裘轻轻盖在她的身上,不是别人,正是贺重锦。
“缨缨,你至多还能在这里待上半个时辰。”他微垂着目,笑道,“天凉,切勿染了风寒。”
说曹操,曹操便到了。
“贺公子。”江缨不冷不热地道,“我且问你一句,我们是不是拜过堂、洞过房的夫妻?”
贺重锦眼眸微微闪动了一下,随即答:“是。”
“那么你我从此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江缨坐了起来,郑重对贺重锦道,“贺公子知不知道有一个词,叫做‘得寸进尺’?今日你应了他们,去宫中参加比试,以后,他们就更加不会把你和我放在眼里,你知道,我们在贺府本就步步为艰,我不想因此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对方笑了笑,却道:“缨缨,这些我都知道。”
“知道便好,后日比试,贺公子便老老实实地在家中吧。”
不准贺重锦去,不止是不想称了贺夫人他们的意,更是因为贺重锦体弱多病,别说射箭、比武,只怕他在马背上颠了一会儿就脸色发白。
他久久不回答,沉默片刻后,只是沉色说着:“缨缨,我只去这一次,这次我必定要拿到魁首。”
见贺重锦执意要去,江缨也不再坚持,抱着毛裘就往屋里走:“......那就祝贺公子在宫中一举夺魁了。”
白芍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贺重锦,关上门后担忧地说:“小姐,你真要让姑爷去啊?姑爷好不容易才把身子养好些,要是又发病了,小姐不就成寡妇了?”
寡妇......她上辈子都做了十年了,再做一次也无妨。
江缨盯着窗外,骤然抬高了语调故意说给贺重锦听:“那是他自找的,与我无关。”
院内立着的俊美男子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由得笑了笑,他没怒也没恼。
毕竟,他再了解她不过了,知道江缨越是担心他,嘴上越是刻薄。
在外停留片刻,贺重锦回了屋,而后屋中的灯火便也跟着熄了。
真好。
做她的夫君,真好。
到了后日,贺重锦的想法依旧没有变,就这样带着江缨进了宫。
宫门外,汴阳城各个世家的马车依次进宫,街头两侧不少百姓对这些豪华精致的马车,有的马车上有家徽,有的没有,更有世家公子衣着光鲜地骑着马走在了街上,吸引花痴女子们的一众目光。
猎场安置看客的雅座上,贺夫人坐在正中间,左边是窦三娘、贺秋儿、贺怜儿,右边则是江缨与贺重锦。
江缨今日穿了一件淡雅柔和的海棠紫袄裙,她五官生得秀气,只画了浅浅的淡妆便已是极佳,樱桃红的嘴唇衬得女子甚是娇俏可人。
尽管猎场的不少女子被贺重锦俊美的长相一眼吸引了过去,可贺重锦却没有看她们一眼,除了观察猎场上的比试,眼里就只有这个他明媒正娶娶回家的江家姑娘。
那边,有位千金小姐认出了江缨,随即与身边人小声议论着。
“你看,那不是江缨吗?”
“果真是她,瞧着怎么清瘦了不少,人也没以前精神了。”
“家产被人算计了,一家老小又都被赶出府,流落街头,还能有精神吗?她算是命好,攀上了贺府那个病秧子贺重锦,要不然这猎场哪还有她来的份儿啊。”
......
距离不远,这些议论之声尽数落在了江缨的耳朵里。
她转眸看向了坐在那边不远处的钱小云,和被美娇娘伺候吃葡萄的钱三盛,眼眸充斥着些许恨意。
而钱三盛恰巧也对上了江缨的目光,得意一笑,对女子投来的恨意全然没放在眼里。
于钱三盛而言,江缨嫁给了一个一无是处的病秧子,在贺府自都难保,又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很快,皇帝和皇后便落了正座,与之相伴的还有另一个形神俊朗却两鬓斑白的中年男子。
江缨记得他,那就是当今在朝中最具权柄的舞阳候,萧涣的父亲。
“朕记得景棠当年的射箭之术也是精妙绝伦啊!好久没见到了。”
舞阳候不苟言笑:“既然是陛下的意思,臣便献丑了。”
“欸,哪里是献丑?你的射术朕那是再信任不过了!来人,将朕的那把破军弓拿来给舞阳候!”
皇帝说完,舞阳候便立了起来,恭敬地行了一礼,而后众人只见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舞阳候再次持起破军弓,意气不再,英姿却是犹见当年。
江缨正看着,窦三娘的话就随之而来的飘了过来:“隐约记得三十年前啊,不知有多少女子仅仅只看了那舞阳候一眼,从此就失心失魂,整日整夜地想着呐。”
少年英才,功高盖世,自古英雄为美人折腰,美人同样也会为英雄倾倒。
随着箭弦的逐渐拉满,舞阳候双目直视前方,那气势更是携着万军之师的虎威,而后手上一松,离弦的箭矢稳当当地射中了十里处,靶心的正中央。
大饱眼福的皇帝不由得从龙椅上立了起来,首当其冲拍手叫好,给足了萧景棠的面子:“好!景棠!威风不减当年啊!”
萧景棠回到座位上,他抿了一口酒,随即视线落在贺府的席位上,与贺重锦遥遥对视着,前者的眼中尽是忧色。
许久不见,这孩子更是相像了。
三分像他,七分像她。
由于舞阳候这一箭,皇帝顿生了看射箭的念头,于是下令将射箭比试提在了最前面。
各大世家的公子们一个个气势高昂,家中女眷们纷纷为其打气助威,唯有贺家这边异常的冷漠安静。
贺重锦离开时,只有江缨对他说:“夫君,吃些糕点再去吧。”
他身子弱,要是再不吃些东西就更没有力气去和那些世家公子比武。
“好。”
他笑了笑,果真在临走前听她的话,吃了桌上不少的糕点,硬是吃完了整整四个,而后温和地说道:“缨缨,这次我会为你夺得魁首。”
贺怜儿看着贺重锦的背影,开口问窦三娘:“娘,你说兄长能赢过那些世家公子们吗?”
“能赢最好。”窦三娘拉长了语调,“赢不过啊,也是他技不如人。”
不出片刻,在场所有王亲贵族,官员女眷,见到了贺府足不出户的病秧子来参加比试,纷纷扬起脖子。
“这下可有看头了,一个体弱的病秧子竟和一群身强体壮的世家公子们比武。”
“贺重锦?害,有什么看头,只怕他连弓箭都拿不起来。”
“就是,这贺家大公子就是光有一张皮相,别说比武了,说不定以后开枝散叶都难,也是苦了那江家姑娘,刚倾家荡产,又嫁了这样一个郎君,换做是我,早就一棵树上吊死了。”
……
那些长舌贵妇们嘴中溢出的闲话,一个比一个刁钻,丝毫不避讳不远处坐着的江缨,她的脸由白到紫,由紫到青,最后恢复了平静神色。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江缨最是讨厌这样的场合,也最是厌恶这些目光短浅的长舌妇人。
白芍刚想劝解江缨不要在意,岂料女子从容起身,走到了那些长舌妇面前,放话道:“人各有所长,命也各不相同,今日我夫君被你们这般看轻,我相信风水轮流转,迟早有一日也会轮到你们。”
长舌妇们面面相视,纷纷笑开了。
“贺少夫人,话可别这样说啊。”其中,王大臣家的夫人调侃道,“我们不过也是就事论事,你夫君从前病成那个样子,还差点随棺木入了土,若我是你,该应该劝夫君早些回府,莫要在这里被人笑话。”
“就是啊。”“就是。”“王夫人说得对。”
与此同时,校场上的贺重锦用帕子细细地擦着弓箭,五名公子为一轮,贺重锦右边的是太医院院判之子李浊清。
李浊清向来不学无术,骑射技艺当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好奇地问贺重锦,其他人的他都见过,除了这个贺家大公子是第一次见:“贺兄,你骑射如何啊?有几分胜算?”
贺重锦微微勾着笑:“十四年未握过弓箭了。”
“十四年!”李浊清惊掉下巴,“敢问贺兄,你今年多大?”
“二十四。”他声音清冽,笑容和善,“不过无妨,我十岁那年握箭,射中过一次靶心,成绩断然不会差。”
“十岁!?”
李浊清为了这次比试,被父亲逼迫着学了三天三夜,至今眼上还挂着淤青,如此都不敢保证能否取得个好名次,这位贺重锦竟然整整十四年都未射过箭,还能把话说得这样轻松。
他往看台上看去,一大群人的目光正聚集在贺重锦的身上,不由得开始同情这位贺兄,心道:看来贺府这次要出大丑喽。
宫人们将靶心摆在了距离他们极远,竟是隐隐约约才能看到靶子,更别说射中靶心了。
“这么远!???”李浊清见状,简直如遭雷劈,“这是多远的靶子啊?”
负责比试的女官答道:“李公子,此靶约有六十步之远。”
听到这距离,他们中有位世家平日里被家中惯坏了,见此情景,毫无避讳地由着性子开口:“这么远,谁能射得中!”
“我家里的靶子都是五十步内的!”
“我家世代文官,四十步已是极为勉强,五十步分明就是为难我们!”
见此情景,皇帝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唉,这些孩子们啊,锦衣玉食惯了,丝毫没有我们这一辈的半点风范啊!”
话刚说完,皇帝的视线无意间被贺重锦吸引了过去。
其他世家公子们纷纷不平时,唯有贺重锦淡定沉稳地擦拭着弓弦。
“这......”女官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诸位公子们,下官不过是个听命的,箭靶一事,都是由舞阳侯大人负责的。”
尽管不公之声再多,舞阳侯依旧面不改色,全然没有拉近箭靶的意思,皇后想劝,皇帝却默默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做声。
猎场上,李浊清瞬间一个头比两个大,自家老父亲就在那边盯着自己的呢,这要是没射中靶心,给家中丢了人,屁股可就被李院判用木棍打得开花。
不行,拼了!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射的中就射,射不中就挨打!
正当李浊清颤颤巍巍地拿起箭,刚搭在弦上的那一刻,身旁一支箭‘嗖’的一声射了出去。
一箭如白虹贯日,破穿层层阻力,直奔那六十步开外的箭靶而去......
李浊清瞬间愣在了原地,慢慢转头,惊愕地看向身旁的贺重锦。
不仅仅是他,所有的王亲贵族,世家公子,在这支箭射出去后,顷刻间全没了声音。
紧接着,是女官高昂洪亮的声音响彻整个猎场:“贺尚书之子贺重锦,一环,正中靶心。”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