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亦霜听到这声,忽然停下了脚步。
她的目光陡然凌厉了起来,转身紧盯着姜栀身旁那个她完全没注意的凡人小女孩。
姜栀察觉出她的眼神不对。
徐道长……禹珠认识她?
几乎是眨眼之间,姜栀看到红衣女子手中射出一物,裹挟着灵气,朝着禹珠心头投去。
速度极快,姜栀根本来不及拔剑,只得握住剑鞘挡在禹珠身前。
刺耳的铮鸣一声,那东西穿透剑身,直穿姜栀的手臂。
黑猫晃了下尾巴。
尖锐的针于空中拐了个弯,将将擦过少女的手臂,少女身上却自颈间忽然冒出一道暗光,几乎是瞬间将针粉碎。
点点碎屑飘落在地上,姜栀大声:“前辈,无端对凡人出手有损道心。”
徐亦霜当真收了手。
倒不是因为什么对道心有损,她从来不在乎这东西。
而是因为她颈间的那个法器。
“你是裴危雪的弟子。”她用的是陈述的语气。
姜栀见她收了手,稍稍放心了点,看来她师父的名号还挺好用。
“是,前辈,家师确是云寒山无清宗危雪剑尊。”
徐亦霜目光重新定格在她脸上,打量了许久,也不说话,看得姜栀都觉得头皮发麻,在想她是不是想替她师父清理门户。
她忽然出声。
“我记得你叫……姜栀。”
姜栀微微一愣,若是宗内弟子知道她的名号并不稀奇,她怎么会知道的?
转念又一想,她都知道裴危雪有弟子,知道她的名字也好像并不奇怪。
姜栀点头:“是的前辈。”
徐亦霜忽然变了脸,脸色阴沉:“你师父平日里就是这样教你的?区区筑基竟敢擅闯魔城,乱入禁制之地,是嫌死得不够快么?”
姜栀被兜头骂了一脸,结结巴巴:“前、前辈,师父没教我这个。”
徐亦霜冷哼,“今日是你幸运,碰上的是我,不然就凭你这身三脚猫本事,早就死上几百次了。”
“过来。”她指使姜栀。
姜栀拍了两下禹珠的肩以示安定,深吸了口气,走了过去,“前辈,有何指示?”
徐亦霜一把拉过姜栀的手臂,掀开衣服看,少女手臂被擦伤了,衣襟染了些血。
她粗手粗脚碾了颗丹药往她伤口上一洒,又松开她手臂,冷言冷语:“可别叫你回头跟裴危雪告状,好说我欺负了你。”
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转瞬就变得如白皙平整。
姜栀吃惊丹药的效果,又在暗戳戳想这姐姐这么在意裴危雪,是不是她师父的某枝桃花?
“徐亦霜。”她淡声吐字。
姜栀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印象,她语气恭顺问:“请问徐前辈,为何忽然要对禹城主出手?”
徐亦霜微微挑起眉:“禹城主?”
姜栀点头。
她讲了一遍自己过来的情况:“事情就是这样,禹城主如今的灵魂在这个小姑娘体内,我们正在寻找在书房发生的事情真相,想知道他的夫君为何会对她下手。”
禹珠也抬眼看着徐亦霜,她有满腹疑惑:“徐道长,我……我怎么会在玥玥的身体里?”
徐亦霜忽的笑了一下,这笑容有点渗人,姜栀有点冷。
她捏起禹珠的脸,一字一句轻轻吐出:“我说禹城主,这个问题不应当问你自己么?”
禹珠和她对视,眼神愈发困惑,摇了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徐亦霜目光沉沉盯着她看了半晌,甩开了她,“跟我来。”
她边走边开口:“我在两月之前来到芜川采药,刚好赶上了楼兰城的祭祀之日,便来凑热闹,在祭祀典礼上发现了有一群想要活祭的作恶之徒。”
姜栀瞬间明白过来,她就是禹珠口中帮忙处理了那群人的热心道友。
禹珠点点头:“徐道友你帮了忙,将这些人尽数擒拿,我和朝生都很感激你。”
徐亦霜脸上没什么表情:“当晚,我见到了禹珠,一眼便看出她命数将尽,即将不久于人世,并将这件事告诉了她的夫君燕朝生。”
姜栀和禹珠都是一愣。
命数将尽……?
“燕朝生恳求我救他的妻子,说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但我没有答应他。”
徐亦霜顿了顿。
“因为我救不了她。”
“我苦修丹道数百年,如症在肉身,世间已无我完全无法下手救治的疑难病症。可偏偏她症在命魂。”
姜栀轻轻眨了眨眼,所以禹珠的灵魂跑到了玥玥身体里?
可那不应该小心把灵魂挪回么,徐亦霜刚刚为何又要攻击禹珠?
还有,明明禹珠就在这里,徐亦霜说话却用“她”?
徐亦霜停下了脚步,停在了一片牢狱前,身后的姜栀跟禹珠也停下。
姜栀朝里看去,里面空空如也。
这不就是徐亦霜说的关押那群师兄弟的地方吗?
她正疑惑,忽的听徐亦霜啧了一声。
“妖女受死!”
有道中气十足的厉喝从身后传来,姜栀还没反应过来,手臂被一抓,她与禹珠被带着往后站远,退出战圈。
姜栀偏头一看,是江游。
看着数道人影围攻向徐亦霜,她开口:“你带着师兄们跑出来的?”
江游冷淡嗯了一声。
姜栀笑:“江少爷,现在清醒了?”
“不过你的黑历史我可记下了,偷看话本子……”
江游绷紧下颌,没搭理她,正想加入战圈,姜栀拽住他的袖子,“省省吧。”
她道:“你现在回头是岸,好好表现,待会说不定还能被宽大处理。”
江游:?
姜栀指了指人群中的徐亦霜:“看见没,她,化神期修士,我们一群人加起来都不是她的对手。”
江游眉头蹙得很紧:“不反抗怎么知道到底能不能赢?”
“难道就被她关在这里,只能任人宰割?”
“倒也没有你说的这么严重……”
姜栀举起手里的钥匙,“她是正道修士,压根没有要杀你们的想法,诺,这钥匙就是刚刚她给我的,让我带你们走。”
她顿了顿,“谁知道我还没赶到,你就带着他们越狱了。”
江游:“……”
他目光缓慢挪向战圈,七八个师兄鼻青脸肿躺在地上,红衣女子拍了拍裙子,慢生生走过来。
姜栀一秒叛变,站到她身边,“徐前辈,我可不知道他们越狱的事。”
徐亦霜眯起眼睛看江游,语气凉凉的:“就是你小子把他们放出来的?”
江游扫了一眼倒地痛苦呜咽的师兄们,又看了一眼她身边给他狂打手势的姜栀,沉默了两秒,“……是。”
“行,那就你了。”
徐亦霜懒洋洋出了个声,从怀里掏出个小药瓶,倒出来颗半透明的红色丹药状东西。
禹珠的目光紧盯着她的手心,没有挪开。
徐亦霜往江游脑袋上一拍。
“什么——”
丹药几乎是瞬间就融进了少年身体里。
姜栀想起她之前处理那群活祭的恶徒的手段,有点担忧起来,“那个,徐前辈,你给他用了什么丹药?”
不会是觉得他给自己惹麻烦了,想用毒丹惩罚他吧?
“丹药?”
徐亦霜轻笑一声,“这可不是什么丹药。”
“你就看好了吧。”
江游缓慢睁开眼,目光扫了周围一圈,并未出声。
姜栀问:“江少爷,你还好吗?”
“无碍。”他答。
姜栀:“没感觉有千刀万剐锤筋锻骨?”
江游:“没有。”
姜栀:“那你走两步。欸对,有没有感觉骨头变硬了?”
江游:“也没有。”
徐亦霜没绷住,出声:“你点我呢?”
姜栀猛地摇头,“这怎么会呢徐前辈,徐前辈人美心善,怎么可能会给小辈下毒丹呢,多有失身份啊,您说是吧徐前辈!”
徐亦霜看着少女笑容灿烂的小脸,没忍住捏了捏她脸蛋,故意阴沉道:“我是不会给小辈下毒丹,但我这里别的丹药可多了。”
“你想试试吗?”
姜栀语气冷静:“徐前辈,他不是江游本人,对吗?”
“你倒是会转移话题。”
徐亦霜睨她一眼,应答,“才搭了这几句话就看出来了?”
姜栀挠挠头,嘿嘿一笑,算是糊弄过去了。
至于她怎么看出来他不是江游的……
这小屁孩可臭屁装酷了,怎么可能她说什么答什么,还一说就乖乖听话去走。
“江游”听到她们的这段对话,眸光一动,运起了法诀当场就想跑。
徐亦霜一巴掌把他拍了回来,定了身。
“江游”还在挣扎,“姜师姐,是我啊,我是你师弟江游!”
姜栀:“……噗。”
她起了坏心思,从储物袋里取出个存音玉简,“你说你是谁?我又是谁?”
“我是无清宗掌门的弟子江游,你是危雪剑尊的弟子姜栀。”
“你该叫我什么?”
“姜师姐。”
徐亦霜瞥她:“你倒是会趁人之危。”
姜栀乐得不行:“我这是及时行乐嘛,徐前辈。”
“对了徐前辈,你刚刚用的是什么能操控人的东西吗?”
徐亦霜拈了根针,等她录完音才把针戳进江游的心口。
一缕红色透明如烟状的物质从少年心口冒了出来。
姜栀一愣,这东西她见过的。
在城外,附身在林岳身上的那东西!
身旁的禹珠忽然动了,往前一扑,朝着那股烟雾抓去。
徐亦霜似乎早有预料,不慌不忙,手一抓禹珠的胳膊,使她完全动弹不得。
另一只手拿着之前那只小药瓶,掐了法诀,将红色烟雾全部吸了进去。
禹珠片刻才神识清明:“对不起……”
徐亦霜没理她,看向江游,给他喂了颗丹药,过了几息醒了过来。
姜栀试探:“江师弟?有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走两步?”
江游抬眼看她,沉默了两秒:“……给我。”
姜栀眨巴眨巴眼:“给你什么?”
江游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玉简。”
姜栀点头,小脸严肃看向徐亦霜:“徐前辈,这个是真的。”
江游:“……别转移话题,快点给我。”
姜栀拿出红色灵球:“徐前辈,这东西我和他在城外也碰到了,从一名弟子身上拔除出来的。”
徐亦霜一愣:“这么危险的东西你就用薄薄的灵符封着,真是无知者无畏。”
她劈手从她手里夺过,装进小药瓶里。
抬头问:“你们两个怎么拔除的?”
姜栀拿手比划,讲了一遍他俩用驱灵符做的事,还给她看了驱灵符。
徐亦霜眉头微蹙,她之前用驱灵符怎么没有效果?
难道是他们碰到的那个附身时间太短,所以容易拔除么。
姜栀捏着半透明小药瓶:“徐前辈,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好像不止能操控人,还能窥探人的记忆。”
姜栀摸下巴:“这才刚刚附身,居然一下子就说出了我们两个的身份。”
“祟魇。”
姜栀从未听过这种东西,虚心请教:“徐前辈展开说说?”
徐亦霜语气很淡:“如你所见,这东西能附身于人,随着入体的时间长短,能探知宿主所有记忆,直到完全成为宿主。”
“它会慢慢吞噬宿主命魂,直至宿主死亡,再寻新宿主。”
徐亦霜说着,忽的抬起眼,看向一个方向。
“所以你现在明白了吗?”
姜栀刚想说明白了,看着她的眼睛,又觉得这话好像不是在跟她说。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瞳孔微缩。
猛地转头看向禹珠。
她就站在那里。
正怔怔地看着徐亦霜。
随着徐亦霜冰冷的,毫无感情的话落下,她的眼角倏地滑落一滴泪。
——“燕朝生要杀死你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