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姜栀深谙这句话蕴藏的真理,并且很快适应了“少爷的小丫鬟”这个身份。
“江少爷,毛掉了还能插回去吗?”
“江少爷,你说它脾气好是认真的吗?”
“江少爷,你能不能跟它商量一下,它先松口,我一定松手。”
看着眼前纠缠在一起,互相瞪着僵持不下的一人一鸟,江游额角抽抽的疼。
“琴玉,停手。”
威风凛凛的白鸟一下子气势弱了下来,松开叼着少女头发的喙,顶着一头杂乱的毛朝自己主人看过去,一双圆溜溜的鸟眼写满委屈。
明明是她先动手的!!
拔了它三根、不,四根羽毛!
姜栀理了理散乱头发,“江少爷,你真是个明事理的好人。”
江游本没有任务,是三长老忽然塞给他的,要他一路护送姜栀,在整个任务中看顾着她,不能有一点损伤。
连下山做个任务都要有人保护,姜栀此人还真是人如其名号。
江游冷冷阖上眼,不欲再搭理她。
少年打坐修炼一周天,再睁开眼已经是夜晚,周遭安静得只有风声。
他抬起眼皮朝姜栀看去,却看到少女正抱着白鸟的脖子,鬼鬼祟祟地给它喂着什么东西。
江游眼角一跳,当即抽出剑,锋锐剑尖直指少女喉口。
“你给它喂了什么!?”
不过是啄了一下她的头发,她心肠竟如此歹毒,要给一只灵宠下毒?!
江游的这举动让动作偷偷摸摸的一人一鸟都是一惊,白鸟嘎嘣一下咬碎了嘴里的东西,在寂静的夜里声音格外清晰。
姜栀瞅了一眼架在脖子上的剑,摊开手心,躺着一把炒松果。
她干巴巴开口:“江少爷,就带你的灵宠偷吃个零嘴,不至于吧?”
江游:?
他用灵识查探了一下松果上没有动过手脚的痕迹,就是一把普普通通的炒松果。
但江游还是不信,说不定是用了什么别的手段。
他冷声反驳:“老实交代你到底对它做了什么?琴玉乃雪域灵兽,以天地灵气为生,平日里连珍异灵植都挑嘴,怎么可能会喜欢吃这等俗物?”
江游说着,目光移向白鸟。
后者忽然心虚地躲开了他的目光,找了半天遮掩物没找到,最后一脑袋扎进姜栀怀里,不好意思地蛄蛹着。
江游:“……”
“这不是挺好养活的吗。”少女不解。
“乖乖,喜欢吃松果没什么。”姜栀揉巴着白鸟脑袋,又捏了一颗往下送。
白鸟扭捏了一下,还是没忍住,从她怀里露出个喙,一口嘎嘣咬碎外壳,熟练地叼出松子仁吃下。
然后从喉间发出愉悦的哼鸣,翅膀都拍得快了些,扭头又央着少女还要。
平日里威风赫赫的天地灵兽,现在完全一副不值钱的样子。
江游沉默着收回了剑。
好险差点没收回剑鞘里。
他张了张口,半晌才吐出一句话:“你们之前不是还针锋相对……”
他闭眼前这一人一鸟还气氛僵硬得要打起来。
一睁眼怎么就哥俩好了。
喂完一把松果,姜栀又掏出来一把,随口解释:“这不是我揪掉了翠花的毛,给它赔礼道歉呢。”
白鸟一边附和点头,看样子很满意她的歉礼。
江游眼角一抽:“翠花?”
姜栀自己也磕了一个松果,嗯了一声。
“对了,它其实不喜欢琴玉这个名字,觉得太老土了,它们家族里全是这么起的,什么凛玉啊白琴的,太没新意了。”
白鸟猛猛点头。
“我跟它商讨了一下,在翠花,淑芬,晓菊里它一眼挑中翠花这个名字。”
姜栀往嘴里填了个松子仁,真诚建议:“江少爷,你要不然给它改个名呢?”
白鸟睁着一双圆溜溜的鸟眼,目光锃亮,希冀又期待地看着江游。
江游:“。”
他没忍住:“你就不能想个好听点的名字?”
姜栀:“我想了啊,它都不爱,就喜欢翠花。”
“再说了,这名字哪点不好听了?”
白鸟眼巴巴地看着他。
江游:“……”
他憋了半天,冷硬出声:“不行。”
这要是改名翠花,去哪他一唤灵宠,岂不是成了别人的笑柄。
姜栀此人果真用心险恶。
白鸟一下子耷拉下来脑袋,丧气满满,靠在姜栀怀里委屈。
偏偏少女看热闹不嫌事大,还拱火:“你这主人怎么这样,连个你喜欢的名字都不愿意给你改,好乖乖,咱不搭理他。”
“你这主人不给你吃好吃的,又给你取老掉牙的名字,还整日驱使你,对你一点都不好,你要不然找个新的主人……”
“这样,你觉得我怎么样?”
“在我这里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不止是松果,我还会给你很多很多好吃的,什么糖炒板栗,糖葫芦,烤红薯……”
白鸟眼泪不争气的从嘴巴流下来,抬起脑袋,对上少女慈爱的目光,两两对视,气氛升温。
一旁的江游:?
当着他的面挖他的墙角??
雪域灵鸟本就性子桀骜,甚少与人修为伍,只有修为强大的人才配做它们的主人,还要灵植灵物好生伺候着。
他的这只年岁尚小,还花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收为灵宠。
姜栀一一数着好吃的,白鸟越来越馋,眼看着脑袋昏昏,就要投敌。
江游牙关紧咬,憋出来几个字:“翠、小翠,行了吧!”
姜栀瞥他一眼:“是翠花。”
江游忍了又忍:“……翠花。”
姜栀成功达成目的,捏了捏白鸟腮帮子,“好啦乖乖,你有喜欢的名字了。”
江游一愣。
白鸟这才明白过来她那番话是在帮自己争取,咕咕叫了两声,蹭她手心。
姜栀继续悠哉悠哉捏着松子喂它,一口一个,嘎嘣脆。
江游忽问:“你之前为何要鬼鬼祟祟的喂?”
姜栀随口回:“你不是正入定呢,怕打扰你。”
江游看了她两秒,撇过脸,冷哼了一声。
装模作样。
此行的目的地是北域边境与西域接壤之处,芜川的一个古老城镇,楼兰城。
白鸟的速度比御剑快了许多,本来御剑需数十日到的路程,两日就到了。
姜栀远远地就看到了城外乌泱泱的人群,或愁眉苦脸背手叹气,或痛苦哀伤掩面而泣。
这些城民都被围在一起,由零星几个别派弟子在圈外看着。
三日前的夜晚,城镇突发魔潮,魔物侵占了城镇,城民无声无息中全被困在城中。
好在城中有阵法庇佑,且被发现及时,包括无清宗在内的各门派弟子火速援助,已将被困城民尽数救出,正在深入城中清理魔潮的源头。
姜栀的任务是救助受伤城民,安抚惶惶的人心,以及等待魔潮结束,进行灾后清理,检查城中是否有残留魔潮魔物。
她翻身下白鸟,刚走了两步,忽的看到一个妇人跪在一名弟子脚边,嗓音沙哑,戚哀恳求。
“仙士,仙士,我女儿还在里面!求求你救救她,仙士,她才九岁啊,救救她好不好!”
她身边还跟着一个约莫三四岁大的男童,不谙世事,揪着她的袖子怯生生站在旁边。
那名弟子模样年轻,显然没经历过这阵仗,无奈又慌乱:“您快起来,不是我不救,我修为低,师兄们已经进去了……”
姜栀正要走过去,听到身后少年出声,语气有些嘲讽。
“有意思,三四岁的儿子安然无恙,九岁已经能走能跳的女儿却留在了城中。”
姜栀停下了脚步,转眼看他:“那不是她儿子。”
江游微微挑眉:“你认识?”
“我不认识。”
姜栀摇摇头,指着妇人的衣服,开口解释:“她穿的是棉布衣服,便宜,结实,跟旁边的城民一样,是寻常百姓穿的。”
“而那男童的一身衣服是昂贵的丝绸锦缎,单那一身,就可以买一屋子的棉布衣服。更别提他脖子上戴的那条珠宝璎珞了。”
江游目光仔细打量了一下,发现确实如此。
“可你怎么那么断定他们不是母子?仅凭这一点的话,也说不准是富养儿子,将好的都给他。”
“就是一眼看出来的啊。”
姜栀看着妇人被年轻弟子扶起来,送到一旁的树桩上坐下,妇人没坐,小心擦了擦树桩,让男童坐下。
她奇怪看他:“难道你与父母之间相处也是这样客气恭敬的吗?”
江游忽的抿了抿唇。
“嘛,倒也有你说的这种可能,不过你看。”姜栀顿了顿,抬抬下巴示意他看向周围城民。
江游这才将注意力看向周围,观察了一下才发现,他们的视线并不是放在哀求的妇人身上的,反而是落在了男童身上。
他微微蹙眉。
……比起失去了女儿痛哭的母亲,这个一声不吭的男童反而更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般,姜栀忽答:“因为那名男童身份不一般,对他们来说,远比‘失去女儿的母亲’更有吸引力。”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所说的这番话,下一秒江游听到男童稚嫩的嗓音。
“清姨,母亲是不是也在里面?”
妇人脸色苍白,神色犹疑片刻,咬了咬唇瓣。
“少城主莫担心,她在城里办些事,你安心睡,明早就能见到她了。”
听她这么说,男童像是想到什么,怯怯地往后缩了一下。
“我会乖,不会打扰她的。”
已经入夜,男童靠在妇人怀里闭上眼睛,听着妇人轻声的摇篮曲。
江游定定看了会儿,收回目光。
他看向姜栀,却发现少女正在不远处给一名受伤的城民包扎伤口,碾了灵草敷上去,动作熟练快速。
边包扎还边跟他们聊天,说明情况,让他们不必忧心。
她跟那边态度冷硬不懂言辞的弟子全然不一样,亲近又好说话,很快让城民都放松了下来。
还有孩童凑上来天真问她:“你好好看呀,是仙女吗?”
她笑眯眯捏了捏孩童的脸,夸他嘴甜,往他手心里放一颗栀子糖。
江游紧抿着唇。
他忽然觉得姜栀这人好像有点奇怪。
等姜栀忙完一圈回来夜已经深了,大多城民都已经睡去,江游抱臂靠着树干,看她伸着懒腰松动筋骨回来。
一开口就是:“江少爷,翠花乖乖呢?”
江游:“……”
他极力控制住了抽搐的额角,“你找它有事?”
“睡觉啊,抱着它可好睡了。”姜栀揉着酸疼的手臂,“用灵力化开丹药,用的有点多,这旁边有人看着,我歇会。”
江游:?
她怎么好意思说出来的,抱着别人的灵宠睡觉?
江游刚想冷声拒绝,旁边忽的落下一人,是名穿着无清宗弟子服的弟子,浑身狼狈,满脸急切,扫视了一圈,朝着他们奔来。
他粗喘着气:“城里出事了,你们两个,快随我进去救人!”
江游眉梢一紧,站直身体,目光看向黑暗中的城池。
“出什么事了?”
他正要跟这名弟子走,身旁剑光倏地一晃。
少女一手拉住他的衣袖,使他停在原地,而右手剑尖直指面前弟子的喉咙。
她面色冷静,冷冷开口。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