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清峰殿宇建在峰顶,采光很好,日出时,刺目的阳光透过窗棂,直直照向软榻上闭目沉睡的美人。
过于耀眼的光芒很快吵醒了他。
祁柏蹙眉睁眼,手臂微微挡住刺目的阳光,浅淡的瞳孔还有些涣散。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他让遂禾关门的时候。他本打算独自清理伤口,闭关疗伤几日,没想到会忽然支撑不住跌入对方怀里。
祁柏躺在软榻上愣了好半晌,等意识完全清醒,腹部传来的刺骨疼痛就怎么也无法忽略了。
祁柏抿了抿唇,神色微暗。
是他大意,误信宗门情报,只当那只麒麟崽子是火灵根,对战轻敌,才让对方钻了空子。
伤口的刺痛越发明显,他长眉紧紧蹙着,苍白的唇溢出几分难耐的痛楚。
他咬了咬牙关,下意识向腹部看去,视线却倏然停在他身上蔽体的旧衣上。
这件紧紧贴着他身躯的衣服颜色寡淡,没有任何装饰和点缀的纹样,看上去只是很普通的布衣。
衣服有些年头,边角已经洗得发白,他鼻尖翕动,觉得衣服上皂荚的香气过于浓厚,令他有些心烦。
他垂下眼帘,发现自己的一只手紧紧攥着这件旧衣,如溺水人手中的救命稻草,他仿佛攥了许久,在昏睡中就一直攥着,手背上青色筋脉微微凸起,手指骨节也泛起透亮的白。
祁柏拧紧眉头,不解地盯着自己迟迟不愿松开的手。
这件过于朴素的褐色素衣,和他一贯的喜好格格不入,浊清峰不会出现第二个人,衣服的主人不用猜也知道是谁,正因为知道,他心中烦乱的情绪更加明显。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殿外响起平稳轻盈的脚步声,修者听感强于常人,或许是伤痛的缘故,他竟觉得自己的听力比平常还要敏锐许多。
他浅淡透亮的瞳孔晃动一瞬,攥紧衣服的手慌乱松开,又有些迟疑地把衣服上的褶皱铺平。
遂禾进来前,就猜到他大约醒了,就算没有醒,以祁柏的敏锐和警觉,听到她的脚步声也该立即清醒过来。
祁柏身上的伤虽然有几个地方深可见骨,失血过多,但对修者来说不算很重,昨日昏迷不醒也是失血过多的缘故,不辟谷的情况下,一个月就能好全。
相较而言,风麒那种虽然不见皮外伤,但被打回原形,受制金丹,却比祁柏要惨上很多。
她把汤药和热粥放在软榻旁的矮几上,俯下身看他:“师尊,我吩咐人送了热粥上山,用些再睡吧。”
祁柏原本看着透光的窗棂,听到遂禾的声音便侧过头看她。
她矮着身体,温和的神情中隐带关怀。
大约是她的目光太过真诚,他竟无端觉得有些刺痛。
他近乎逃避般躲开了她的目光。
很快,他又注意到遂禾今日的穿着,她仿佛很喜欢这样利落的剑客打扮,墨发高高束在脑后,单色劲装裹身,袖口收紧,外面则是拖曳在地上的轻质广袖长袍,一紧一松,是恰到好处的平衡。
她的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坠饰,甚至连象征正清宗弟子身份的令牌也没有。
祁柏下意识抿唇,思维有些发散。
别说正清宗的弟子令牌,他收她为徒有一段时间,甚至也没有给她一件像样的礼物。
“师尊?”遂禾歪头轻唤,把祁柏发散的思维拽了回来。
祁柏轻眨了下眼睫,很快敛下心中的情绪,淡声道:“嗯。”
他伸手接过瓷碗,瓷碗不大,他很快就把粥一饮而尽。
遂禾又把撑着药的碗递给他。
漆黑浓稠的汤水散发着清苦的药香
见祁柏盯着药碗拧了下眉,遂禾猜到他在想什么,贴心道:“药是托人帮我从宗门领的,都是普通养外伤的药,每个月都有不少修者去领。”
正清宗虽然是个屹立许久的人族宗派,但时下魔修当道,人妖二族摩擦不断,即便强大如正清宗,也同样是群狼环伺的处境。
祁柏统管正清宗,若是他受伤的消息传出去,恐怕会引发宗门动荡。
顿了下,遂禾眨了下眼,语气轻松地补充,“我亲自煎的药,绝对不会有问题。”
但祁柏明显不只这一点顾虑。
遂禾只见他动作缓慢地接过碗,垂眸盯着浓稠的汤汁看了许久,才浅尝辄止般端起来抿了一口。
唇一沾即离,连一小口都没有。
遂禾:“……”
他喉结慢吞吞滚动一瞬,眉宇间的褶皱微不可查深了一些。
他沉默着又抿一口。
两口下去,一小碗药却没下去多说。
这次祁柏抬起头,面无表情道:“去拿些蜜饯来。”
这药分明不苦的。
遂禾对上他冷静的目光,无声叹了口气,再次发自内心觉得,这位师尊有些过于娇贵了。
遂禾认命去侧殿找了蜜饯给祁柏,有了蜜饯,祁柏很快把汤药一饮而尽。
祁柏用帕子一点点擦掉唇边的药渍,眼皮微阖,显出几分睡意。
“师尊再睡一会儿,多休息伤才能好得快。”遂禾说。
他听了她的话,却又强撑着睁开眼,拧眉道:“不可,先替我拿件新衣过来。”
遂禾扬了下眉梢,脚下不动如山:“师尊,你需要休息。”
祁柏身中祝绫散,自身疼痛无限放大,分明连下床都困难,脸上却仍是一副固执严苛的表情:“宗门每日还有要处理的事务,不可不做。”
遂禾定定看他半晌:“我下山替师尊取来宗门要务,师尊在浊清峰处理也一样。”
祁柏蹙眉思索片刻:“也好,要紧的宗门事务都在陆青手里,你在下午前拿来就行。”
遂禾应声,看到他身上的旧衣又道:“昨日师尊睡得太沉,没办法请示师尊,我先去帮师尊从师尊的寝殿拿床被褥过来。”
仿佛是药效和伤势加持,他的脸上不知不觉带了些懒散的困倦。
他把身上的衣衫盖得紧实一些,摆摆手:“不必,你先下去吧,我有些累,有什么事情晚上再说。”
遂禾看着榻上骄矜病弱的剑修,扯了下唇,躬身告退。
等主殿中脚步声渐远,不远处响起关门的声音。
已经闭目作休憩状的祁柏又慢慢睁开眼,视线复又落在身上的旧衣上。
他抿了下唇,手覆上不算柔软的衣料。
宗门不是苦寒之地,遂禾总穿着这种随处可见的凡间布料算什么样子。
他伸手掀开衣衫,伤口的血已经渗透白布,染脏了遂禾的衣衫。
他苍白的脸上浮现些许红晕,盯着衣服看了片刻,伸手将衣服小心翼翼叠好,放在一旁的矮几上。
等伤好的差不多,就寻一件舒服的法衣还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