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清宗半月一议事,议事时凡在宗门的高阶修者,上至五峰尊者,下至客卿长老,都须到正清殿议事。
祁柏高坐首位,老宗主闭关近百年,不问宗门事实,整个正清宗都听他的差遣。
各个长老和据点掌事轮番汇报,大多是些琐碎小事,汇报时大多已经解决,偶有几件大事才需要祁柏决策。
“半年前在妖族领地称王的妖族,在附近的人族镇子四处搅事不说,眼下秘境频现,那妖王竟然破坏秘境规则强行进入,杀了数名散修攫取他们的内丹。”
此言一出,立即有宗门长老窃窃私语起来。
“半年前我就说过,妖族只可分散,绝不可聚在一起,现在好了,所有妖族都听妖王的,妖族势力迅速扩大,仅是半年时间,就已经为祸一方了。”
“妖王若修正道便也算了,我听说那所谓的妖王修罗刹道,以人肉为食,断不可就此放纵。”
“杀妖王!”有不忿的长老重重一拍桌案。
然而下一刻,身旁端坐着的长老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点,你忘了剑尊也是妖族吗?”
“你说,剑尊会不会因为自己来自妖族,就包庇姑息——”
“三长老慎言,剑尊岂容你随口污蔑。”
相比起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宗门长老们,几个尊者显得波澜不惊,凌清尊者近来不在宗门;宗主闭关多年,不问世事;殿内只有程颂和沈非书各坐在祁柏左右手。
沈非书事不关己高高挂,正把玩着手中九连环。
程颂等长老七嘴八舌说得差不多了,重咳一声,问祁柏:“剑尊以为如何。”
祁柏扫视众人一圈,神色淡淡:“妖王既为恶,不可不除。”
“妖王也是一方强者,现在做大,已经不是我们想除掉就能除掉的。”三长老冷道。
三长老说话夹枪带棒,祁柏却只是看他一眼,无悲无喜:“大乘罢了。”
三长老顿时面色如猪肝。
祁柏说得轻巧,整个上灵界能有几个大乘修士,祁柏仗着自己是大乘期巅峰,半步渡劫的实力,如此肆意睥睨,他们却说不出什么来,实在可恨。
祁柏无视众人各异的神情,径直看向把玩九连环的沈非书:“妖王行踪不定,由你带队去寻妖王,有消息立刻回报。”
沈非书愣了下,抬头对上祁柏淡漠的表情,他指着自己,不可置信道:“我去?凭什——”
“非书。”程颂皱眉制止住他。
沈非书仍旧愤愤,掷了九连环道:“凭什么,我不去。”
程颂制住沈非书,拧着眉看祁柏:“剑尊,非书资历尚浅,妖王罪大恶极,他去恐怕不合适。”
“资历尚浅?”祁柏扯了下唇角,“能做得一峰之主,也该历练一番,总比窝在宗门欺负小辈,传出去惹人非议正清宗的好。”
沈非书满脸不忿,正要冷唇相讥,程颂见状连忙按住他,怒道:“你少说两句。”
祁柏自主位缓缓起身,语气不急不缓:“就由沈非书带队,明日下山,暗中寻访妖王下落,一有消息,立即回禀,但不准和妖王正面交锋。”
他说完,环视众人一圈:“诸位可还有异议。”
沈非书冷笑一声。
祁柏自动忽视他:“既然没有,今日就议到这里。”
祁柏无心在正清殿停留,率先拂袖离去。
等祁柏走后,众长老散得差不多了,沈非书站在原地,摔了手中的九连环,恶狠狠道:“祁柏,我和你势不两立。”
程颂白他一眼,斥道:“行了,他哪句话说错了,一天天在宗门里游手好闲,你只比祁柏晚引气入体三年,祁柏现在已经是大乘巅峰了,你呢?”
“区区分神,占着一峰之主的位置,说出去都好笑。”他冷道。
沈非书登时如气炸的河豚,他指着程颂道:“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装长辈倚老卖老卖到我身上了,我的事轮不到你管。”
“你!”
沈非书气哼哼走出主殿,一阵凉风吹来,他气急败坏的大脑才勉强冷静。
往日他对祁柏多有不服,祁柏看在老宗主的份上,都睁只眼闭只眼跳过他,今天怎么突然发难。
他可不会被什么历练的鬼话糊弄,那妖王是大乘期不说,还是一只纯正的火麒麟,别说他一个化神,就是让大乘期的修士带队去找,也随时有全军覆没的风险。
祁柏就是在针对他。
至于原因——
沈非书想起昨日的女修,扯了下薄唇。
倒是不知道,祁柏也是个会护短的。
不如把那女修杀了,不知道祁柏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会不会有别的表情。
想起昨天和女修的交手,沈非书脚步一顿。
杀了太可惜,不如把那天赋奇佳的女修哄到他门下,让祁柏也体会一下,自己的东西被抢走的愤恨。
浊清峰有限制,沈非书无法贸上,只能蹲守在出入浊清峰必经的十字路口,然而他从白日蹲到晚上,蹲得整个人都快成了蘑菇,也没有蹲到遂禾现身。
遂禾不会料到有人会在山下的十字路口蹲守,她在浊清峰寻了处灵气充裕的古树,在树下钻研祁柏剑招的解法,一时入迷,到天色昏沉也没有停下。
祁柏傍晚归来,远远看见古树下的遂禾,不由一愣,昨晚他帮她擦拭完衣衫上的污渍,随意寻了个借口,逃也似的离开。
本以为就到昨晚为止,白日他又鬼使神差派遣沈非书去寻妖王。
沈非书修为低微,但身上有许多保命的法器,去追踪妖王不至于伤其性命,但也讨不到好处就是。
祁柏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做,大约是做不到自欺欺人,对待遂禾总有亏欠。
大道生灵万千,牺牲一个也不算什么,修者岁数绵长,一生有多少杀孽,没有人能用一只手就数过来。
理智告诉祁柏,牺牲一个萍水相逢的徒弟,换自己年年岁岁长生,谁都知道要怎么选。
就当是修道路上不慎杀死的无辜者,大不了日后为她立冢,年年拜祭。
然而心中却有个声音,一直在警告他不可以。
牺牲无辜者的性命来满足自己的私欲,牺牲最后一个同族小辈的性命,以此延续他这个活了千载的老家伙。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祁柏的神色忽然就冷了下来,他握起拳头,缓步走近遂禾。
遂禾察觉到有人靠近,抱着书册抬头:“师尊,你回来了。”
他居高临下看她:“你在这等我?”
遂禾瞳孔闪烁一瞬,她只是觉得此处灵气充沛,才在这里钻研修行,倒是没料到能碰上祁柏。
她眯了下眼,面不改色道:“是啊,师尊你终于回来了。”
祁柏纤长的睫毛微垂,收回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他慢慢伸手:“回去吧,正清宗事物繁忙,日后不必等我。”
遂禾抓住他的手,微一借力,从地上起身。
两人的手握在一起,又很快松开。
祁柏注意到她怀中的书,问:“可有不懂的地方。”
“有,”遂禾翻开其中一页,“这里,这个招式徒弟一直摸不到窍门。”
祁柏看清书上的内容,瞳孔微缩,低声问:“只有这招不懂?”
遂禾思索片刻:“是。”
祁柏的视线再次落在书上,抿唇不语,就在遂禾疑惑地视线即将看过来时,他才道:“明察秋毫,是我成名之技。”
遂禾眉眼微弯:“师尊的尊号也是由此得名。”
“嗯,”祁柏沉吟半晌,“此招招式复杂,一时半会儿也学不会,过两日我会亲自教授你。”
遂禾有些受宠若惊,“师尊亲自教?”
自拜师之后,这还是头一次。
她本是诧异,但很快想通关键,故意说:“这两日徒弟已觉进步斐然,要是师尊手把手教,岂不是很快就能突破金丹,跻身元婴。”
她说完,一双眼紧盯着祁柏的脸,生怕错过他脸上分毫情绪。
只是试探的结果却令她有些失望,祁柏神色淡淡:“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急于求成,并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人人都希望自己能尽快突破变强,师尊难道就不想成为渡劫大能吗?”遂禾说。
祁柏垂眸,浓密的睫毛掩盖眼底的阴翳。
上灵界近万年不曾出现渡劫期大能,传闻之中渡劫已踏入仙神之列,可以沟通天道。
他心中疑问困扰千年,千年来他苦于修炼,就是为了踏入渡劫后能问询天道,为何对他们这一族如此薄情,要他们族群灭绝。
成为大乘后,他的寿数不似旁人绵长,而是受制血脉限制,一缩再缩,转瞬只剩十数年。
宗门师长的期许,族群破灭的困惑。
他本应该比谁都渴求突破。
他看着遂禾,却鬼使神差地说:“突破有什么意义,元婴之后还有分神、合体……修道的路无穷无尽,不如顺其自然。”
遂禾还要再问,祁柏长眉微蹙:“遂禾,我们这一族,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你执意突破,不过是自寻死路。”
他自顾自地说完,扔下她站在原地,径直离开。
遂禾平静地看着祁柏离去,手无意识攥紧书本。
她本想从祁柏口中探探血祭的条件,可惜他不肯多说。
从他方才的言辞语气里,她敏锐的察觉到,他似乎不想她尽快突破,为什么?
若是良心发现,也不该是这个态度。
还是说,他潜意识里也在躲避证道,躲避即将沾染鲜血的自己。
遂禾眼睫微垂,遮下眼中情绪。
作者有话要说:看了眼存稿还剩多少
(忽然瘫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