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冰冷的太平间里,女人悲痛的嚎哭声在宽敞空荡的房间里回响。
房间正中的停尸床上安静地躺着一具冰凉已久的身体。
雪白的布盖在他的脸上,看不见他的面容,不知他死前是否有过挣扎,有过痛苦,是否死不瞑目,遗容狰狞。
十六年的铁窗生涯,眼看自由在望,家人团聚,一场意外横死狱中。
没有哪个亲人能接受这样的结果,苦等他十六年的妻子扑在他的身上哭得撕心裂肺。
他可能不是个好人,可能给别的家庭造成过不幸,导致别的家庭天人永隔,一辈子不能团圆。
但对他的家庭、他的老婆、他的孩子来说,他是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他们理所应当为他的突然离世悲痛。
门口站的两个狱警大抵对这种情况司空见惯,眼睛放空,脑袋上的两只耳朵像听不见女人凄厉的哭声,麻木的脸上没一点表情。
哭天抢地的女人背后站了一个年轻人,二十多岁的模样,面庞俊秀,气质干净,像没出校门的大学生。
没有哭,颀长的身体微微佝偻着,神情和门口的两个狱警一样麻木淡漠,面无表情,只苍白的嘴唇轻轻颤抖,泄露他内心最真实的感情。
死者是他的父亲,亲生父亲,杀过人,是个杀人犯。
他少年很长一段时间以有这样的父亲为耻,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做杀人那样的坏事。
后来他知道了,因为他,都是因为他,他才义无反顾地走上不归路。
真的是一条不归路,判了二十年,减刑四年,眼看就要出来,意外死在狱中。
真不公平,明明都受到了惩罚,为什么还要死?
他的四肢僵硬,像被谁施了定身术,他想扶起他可怜的母亲,安慰她不要哭了,手脚不听使唤,耳朵嗡嗡的响,仿佛又听到他父亲的声音。
“小魏,爸爸回来了,高不高兴?”
他扯了扯嘴角,那是一个笑,他高兴,高兴他回来了,可他再不会从停尸床上坐起来,对他说这些话了。
唐清流第二天下午没课,在图书馆看书的时候遇见苏雪。
苏雪是苏言的妹妹,和唐清流差不多年纪,二人都在一个学校念书,唐清流念研一,苏雪念大学二年级。
“吃饭了没?”苏雪的一只胳膊搭在唐清流的肩上,靠近唐清流的耳朵压低声音问。
唐清流看了看腕表,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午用晚饭的时间。
“还没呢。”
“走,吃饭去。”
不由分说地拉着唐清流往学校餐厅去了。
下午五点钟的时刻,学校餐厅迎来第一波用餐小高峰,摩肩擦踵人挤人。
苏雪端着餐盘从一群学生中挤出来,朝唐清流吐舌头。
“好多人,如果不是晚上有课,我就回家吃了。”
她家请的阿姨一手好厨艺,最善烧家常菜,做的比酒店大厨还好吃,养得苏雪舌头都刁了。
常跟她妈说,以后嫁人可以什么都不要,阿姨一定要带走。
她妈笑她没出息。
唐清流只要了份面,取餐简单,做好了过去拿就行。
苏雪无限羡慕地道:“早知道就学你,直接要份面得了。”
两人在一处人少的橘红色座位上坐了,苏雪问唐清流:“你礼拜天做什么?有没有空?”
“怎么了?”
“哥哥的生日快到了,我想买个礼物送给他,你帮我去看看。”大眼睛一转,居心不良地笑,“最好是叫上表哥一起。”
“叫他做什么?”
两个女孩子逛街,带上路遇多不方便。
“你说做什么?”
苏雪一副唐清流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模样。
“他那么有钱,我看别说这辈子,再给他十辈子也花不完。我这个做妹妹的,帮他花两个不过分吧?”
原来是让路遇做金主,把他当凯子。
“这个你跟他说吧,我礼拜天有事,没空陪你去。”
唐清流正和路遇闹矛盾,不想看见他,电话都拉黑了。苏雪让她陪她逛街可以,带上路遇不行。
“你有什么事?两天休息日,一天都空不出来?”
“我……”
唐清流想随便找个借口敷衍过去,苏雪做个停止的动作阻止她说下去。
“这个时候你最好什么都别说,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当是你舍不得表哥给我花钱的借口。真是重色轻友,你跟表哥才认识多长时间,认识我多长时间,咱们那么大的交情,你还没嫁过去呢,就舍不得他花钱给我,真过分。我鄙视你。”
唐清流被苏雪说得一阵不好意思。
她认识苏雪确实在路遇之前,在美国做交换生那段时间,她和苏言走得近,苏雪假期去美国玩,苏言介绍她们认识。
唐清流回国苏雪念高三,偏科严重,数学差,苏言请她给苏雪补了一年数学。
苏雪高考数学考了146分,考前给她划的重点几乎都考到了,苏雪对唐清流佩服得五体投地,常“小老师”、“小老师”地喊她。
唐清流不无无奈地妥协道:“好吧好吧,我去我去,不过不保证叫上他的。”
不是不保证,是肯定不会。
她不想看见路遇,想起他和蒋慕雨就生气。
两人接二连三的绯闻,当她死的呀?
苏雪玩笑:“逮不到表哥这条大鱼,逮到你也不错呀,我记得表哥的卡给过你的,随便买买买,刷刷刷。”
苏雪夸张地做着刷刷刷的手势。
想想她就羡慕,她家表哥对唐清流是真不见外,还没结婚就把卡给她了。
唐清流手上是有一张路遇的卡,没怎么用过,两人还没结婚,她不想花路遇的钱。
路遇和蒋慕雨发生那种事,他们分不分还不一定呢,唐清流更不想再刷他的卡。
这话不好对苏雪说,除非和路遇解除婚约,否则唐清流不会告诉任何人和路遇感情出现了问题。
“我还他了。”唐清流骗苏雪。
苏雪自然不相信,以为唐清流推三阻四的拒绝是舍不得出这笔钱,筷子敲得餐盘叮当响。
“小老师,你是真抠。”
吃了饭,唐清流要去图书馆,晚上有个讲座,她想听了再回家。讲座七点钟开始,还有一个多小时。
苏雪拉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咱们去学校广播台瞧瞧。”
“去广播台做什么?”
“我告诉你,”苏雪笑得像个偷腥的猫,“广播台换了个新台长,可帅了,声音也好听,特别温柔,又苏又温柔,真想死在他的声音里算了。”
死在人家的声音里?这么夸张?
“你看上人家了?”
“都念大学了,看上个把人,谈个恋爱还不正常?”苏雪不以为然,挽着唐清流的一只手臂,“没有谈过恋爱的大学是不完整的大学。”
“我记得这话你在高中也说过。”
没有谈过恋爱的高中是不完整的高中。如果不是高中只顾着恋爱去了,她成绩也不会差到年级倒数的地步。念到高三,高一的数学还是生的。
唐清流给她补习,从高一的知识点开始补,补了整整一年,把高中三年的数学补上去了。
苏雪那时喜欢跟唐清流讲她的恋爱史,说什么“没有谈过恋爱的高中是不完整的高中”、“没有谈过恋爱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人生”。
爱情被她说的贯穿人的一生。
“你还记得?”苏雪明亮的眼睛里都是笑。
怎么可能不记得?
唐清流信了她的邪,觉得高中已经不完整了,大学不能不完整。
她那会刚和路遇订婚,认真的和他谈起恋爱来,两人那段时间感情突飞猛进。
现在想起来真恨。
二人到了广播台,广播台刚开完会,一群学生从会议室鱼贯出来。
苏雪没有看到想见的面孔,拦住一个女生问:“你们任台长呢?”
那女生脸圆圆的,看起来很和气,声音也很和气,好心地告诉苏雪。
“他请假了。”
“请假了?为什么呀?”
“不清楚,好像是家里有事,有人说他爸爸过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