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沉景点进了对方的主页，大致翻了一下，最后将视线落在了对方正在直播的头像上。
男人站在阳台上，眼帘低垂。长睫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最后融进夜色里。
整个人像是在思考些什么。
他先从口袋里拿出了蓝牙耳机塞在左边的耳朵里，而后才点了进去。
“真的不敢了，我前段时间搬家那三天不是没播吗？看数据就感觉自己要凉了。”
“虚拟主播是真不敢给自己随意放假。”
“虽然去年全勤也没见到有多火。啊啊啊别说了别说了，心好痛，需要救护车哈哈哈哈。后面除非室友什么突发事件吧，否则还是会每天播的。要给小咪赚猫粮钱！”
蓝牙耳机里很快传出女孩子干净且甜蜜的声音来。
画面上是很标准的直播页面。上面有一个会动的Live2d模型。是一个二次元的女生，高高的双马尾，头上别着小兔发卡，上身是白色短袖跟浅粉色马甲，怀里抱着一只睡着了的乳白色猫咪。
这个模型在右下角很明显的位置，一动一动的，表情和嘴型会随着主播说话的动作跟语气变化。
看起来还挺可爱灵动。
梁沉景左边耳朵听着耳机里的声音，右边耳朵辨认着隔壁混合着雨滴，真实传过来的声音——
直到这两种声音慢慢重合。
的确是她。
一墙之隔的另一边，孟雪还在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留言评论看。
刚刚有人问每天直播时间是不是固定的，会不会临时不播，说前段时间过来看晚上就没有在播。孟雪就紧忙解释了一下。
自己还没有那么大咖。可不敢时而播时而不播。
上次那几天没直播也没更新的惨痛经历她已经不敢再经历一回了。
同时，不断有新的人进来直播间。孟雪也就照例盯着下方的提示念了几个名字，“欢迎莺莺莺，欢迎~”
“欢迎小啪菜鱼！晚上好~”
“欢迎……”
她按着新进来的ID顺序念下来，直到看到一长串数字的ID，是B站的默认昵称模式。
女孩儿眨了眨眼睛，略微停顿了下。
这种ID要么就是刚注册的，没有改过，要么就是故意叫这种名字，显得比较特别。
但这样的名字念起来，确实对主播来说不是很友好。
“欢迎……34742258426_bili！这ID好长啊。”她试着念了一下，然后皱了皱眉，忍不住说。
她盯着屏幕，鼠标不自觉滑动到那人的ID上，顺势点了进去。眼前很快就弹出来对方个人空间的主页。
头像是灰色的，0关注0粉丝，主页里面空空如也。什么牌子都没有。
确实比较奇怪。
按照平台的推送机制。这么新的号应该不会推到她直播间来才对。反正孟雪是很久没有看到这么新的账号进来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之前的粉丝换手机，直接通过搜索找到的她。
“是老粉丝换号的吗？好新的号。”孟雪从主页中退了出来，随口这样说了一句。
不过她并没放在心上。
毕竟当虚拟主播这么长时间了。奇奇怪怪的人和事也见过不少。有时候可能隔天就忘了。
她很快就收回视线，开始念起了新进直播间的那些ID。
“欢迎你拆拆啵~欢迎我爱喝豆奶~”
“新来的小伙伴们可以给主播点点关注哦。喜欢的话也可以上个免费的粉丝牌~”
她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眼时间。大概再有半个小时就可以准备准备下播了。
“宝贝们还有没有什么想听的歌曲？今天再唱一首吧。”
孟雪百无聊赖的拖着下巴看着屏幕说。
其实每次这种长时间的直播，越到最后半个小时越觉得疲惫。就像上学时临近放学的最后一节课似的，心都紧跟着浮躁了起来。
她现在也不是每天都直播唱歌。嗓子实在会累。所以每周会有几天是跟粉丝闲聊跟直播打游戏。
只不过今天恰好是点歌会。
她一边说着，一边瞥了一眼屏幕上的任务计划表。上面是每天和每周、每月她给自己制定的目标。
今天的目标已经达到了。本月任务还差一点，目前还不着急。
她不是很喜欢那种催人上舰或是氪金的人。虽然有人送礼物当然会很开心，但总暗示或是催人上舰长的话她还是说不出口。
就像孟雪自己私下里去看别人直播时，也不喜欢别人催她上舰送礼物一样。
粉丝肯定是因为喜欢才会送礼物，但伸手索要就是另一回事了。就像她天天挂着舰长提督还有总督的任务栏，但其实总督那里一直是零。
但孟雪也不想卖惨去要。毕竟富哥富姐可遇不可求。
真的太贵了！！
舰长一百多，提督两千，总督可是要两万呢！何况还只有一个月的有效期。
“大家可以点点免费的小心心。”
“这个月的舰长礼物是两份光栅卡set，提督有卡跟定制流沙麻将。上舰的话都可以加舰长群跟柚子企鹅好友位，有兴趣的可以看看。”孟雪说。
总督那里她没有写固定下来的礼物。因为觉得反正也没人上，上了也暂时想不出特别好的回馈方式。所以就只在旁边写了一句：
“上了总督您就是我唯一的甲方，提什么要求都行。”
“怎么点歌啊？”有人问，“想听中文歌。”
“上舰的话就可以参与免费点歌和群内投票啦。一般每个月会从舰长群的投票里面选歌来学。有时候也会从评论里面随机选一些。””孟雪回。
“总督提什么要求都可以？”话说到这里，那个一串数字的系统默认ID突然冒出来发了这样一句。
“总督啊……对啊。”
孟雪盯着那行黑色小字愣了愣，忍不住笑出了声。
“要是有的话，当然什么要求都可以了！拜托！那可是总督诶！哪有主播不爱总督的哈哈哈哈。”
“不过点歌的话上舰就可以点啦。或者就给点点免费的小心心也可以。”
“总督可遇不可求，我今年已经放弃等待了哈哈。”
“都不用总督，能再多一个提督我就要开心坏了。”孟雪说。
虽然提督是总督下面一个等级的。但每个月也要近两千块啊。
她现在一共才六个提督。而且每个月还不一样。有时候更少。其中一个还是甜栗子每个月给她友情充的。剩下的几个也都是陪伴她很久的粉丝了。
每个人的ID她都很熟悉。虽然说是主播跟粉丝，但更像是网络上亲密的朋友。
“所以有没有想听的歌？随便说说也可以。”
孟雪没有把刚刚那人问的话放在心上。看对方账号那么新，还以为是之前认识她的粉丝换号了。
但那人又问总督的事。就感觉对方确实是新人，不了解这方面的事似的。
不管了。
可能就是平台随机推送到的吧，孟雪想。
她看手机有提醒，就低头看了一下消息栏，发现只是微博发过来的新闻和她设置特别关心的画师发了动态。
孟雪现在还在直播，没时间看，所以草草左滑把提醒从通知栏删掉了。
没想到就这么两秒的工夫，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就看到屏幕上多出了一大块极其醒目的动画展示。
旁边还依次出来了几个硕大的红字：“恭喜总督上任。”
孟雪人都傻了。
她甚至花了三秒钟在脑子里面想了一下，是不是站内有人给别的主播上总督，动画也能同步全站播放到她直播间来。
但她记得好像是不能啊……
孟雪没见过世面，脑袋里面好像都变成了浆糊，空白一片。直到她反应过来，看了一眼高能用户排行榜，惊愕地发现好像就是给自己充的。
而且还是那个默认ID的人……
“我天……什么啊这是？”她瞪大了眼睛，喃喃着。
“啊？？？啊？？这是谁的总督？啊？？等等我有点懵……”
孟雪本来都快下播了。就剩最后一首歌和这一点聊天的时间而已。
甚至连粉丝们也都开始说着“明天见”以及“晚安”这样的话。结果大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总督炸得全跑了出来。
[我超，出现了！！啊啊啊这是什么真富哥！！]
[逆天，柚子你有福了！老板大气！！]
[厉害了我的柚子呜呜呜！看你直播两年了，终于有总督了！]
孟雪看着评论区和弹幕满屏的恭喜以及跟她一样被震惊到的话，只觉得一下子坐立难安，心脏跳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快。
这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有总督。
一下子有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等等，我真的……啊天，等下我平复一下心情。”
“谁懂啊这是我收到的第一个总督。”孟雪简直激动的要哭出来，浑身血液都沸腾了起来。双手都抖着。
但冷静下来后，如果不是系统显示得明明白白，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居然真的有人花了两万块给她上了一个月的总督。
而且对方看起来是新粉丝啊，甚至才刚刚进直播间没多久。
“这个尾号8426的朋友……怎么称呼呀？感觉你ID蛮新的，是第一次看我直播的吗？”
“对不起我还是想问问，宝你成年了吗？”
“因为数额比较大所以还是确定一下比较好。这边肯定是不鼓励未成年充值的，如果宝你是未成年我会给你操作退款回去。”
她头一次紧张兮兮的问。
倒不是因为从天上掉下来了一笔钱而开心。而是因为有总督就算是对主播的一种认可吧。
孟雪现在有小三十万粉丝。看上去不算少，但其实大部分都是初高中生和大学生，愿意支持的也就是点点免费的小心心或者上个一百多块的舰长。而她的舰长数量在同类型的主播里面算是很多的了。
毕竟现在的V圈卷得很。
孟雪见过很多比自己这个更精美的皮套，更灵动高级的表情动作、还有很多很有意思的人设。也见过唱得非常好的vup。但也都没能够做到特别特别高的高度。
她时常庆幸自己是入圈比较早的那批人。还没毕业的时候就积攒了一部分粉丝。
本身唱见在平台就算是不怎么赚钱的分支，更何况平台的那些富哥们会普遍更喜欢露脸的男女主播，而不是像她这样的虚拟vup。
孟雪一直盯着评论区，生怕在一条条被刷得很快的评论中错过了她那位第一，也是唯一一个总督的消息。
“成年了。”那人回。
孟雪瞬间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似的。
“宝今天最后一首歌由你来点叭~有没有想听的歌？”
“如果是我会的今天就在直播间唱了。如果是不太会的，我今晚就回去学！！！”她兴致勃勃地说。
“然后其余的总督礼物，等我今晚研究一下！”
“现在脑袋还有点空白，嘿嘿。”
她总感觉自己跟对方说话的时候战战兢兢的。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直觉有误。但她每次将光标移动到对方名字上，看着对方灰色的默认头像和ID时都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个特别特别神秘的人。
而且孟雪真的没有感觉到对方对她像是平常粉丝的那种热情。
以至于这个总督都来得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
“对了，还不知道宝怎么称呼？有没有比较简单点的称呼呀？”
孟雪说完之后就点了那个ID的主页出来，私聊了对方，把企鹅舰长群的群号发了过去。顺便还发了一个激动的表情包。
切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对方又回了一句：
“《水星记》”
“……”这个神秘人还真是惜字如金。问题也是一个个回。有的不想回复的，仿佛就直接跳过去了。
不过没关系。对方现在就是她的上帝。
跟着上帝来就对了。
“《水星记》？宝确定要听我唱这首么？前几天刚刚投稿过一篇完整版的水星记哦。可以点开我的主页看看，那篇最新投稿就是，点开就可以听啦。”
“或者到W云音乐搜索'柚子爱困觉'也可以找到~~”
因为怕对方不太熟悉平台操作，孟雪很耐心的解释说。
主要是《水星记》这首歌她刚刚投过稿。现场发挥还不一定有录制修音过的效果好呢。
总感觉这样的机会点了一首她唱过，而且随时能循环的歌很不划算。
她不想让对方白花钱。
没想到说完后，孟雪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对方回话。
但看后台，那人又一直都在。
孟雪又等了一分钟对方也没回信。她没有办法，只好说：“好吧，那今晚就再唱一遍《水星记》。或者宝以后有什么想听的歌可以再私聊告诉我哈。”
可能对方就是很喜欢这首歌？
无妨。
别说是一首歌了，要是再让她重复唱十首歌都可以！
毕竟对方可是她尊贵的总督！！
“那我开始唱了哦？”
孟雪问着，然后重新调整了一下她的麦。将那首歌的伴奏打开，看着歌词唱了起来。
很奇妙。
原本她因为有人给自己充了总督，心里难免有些浮躁。但当伴奏开始，好像整个人也跟着音乐平静了下来……
只是她不知道，自己的歌声顺着面前的麦克风转化为微弱的电流，通过网络，最终传递到正在听她直播的那些人耳机里。也同样顺着周遭的空气从她的房间传递出去，顺着风飘散到隔壁那边。
远处灯火迷离，歌声隐在夜色与雨雾中藏着。隐隐约约地传到人的耳朵里。
女孩儿在隔壁的房间里唱歌。
出来透风的人听着她。
隔壁阳台上，身形颀长的男人还在那里站着。
当左边耳机里的歌声和右边虚虚实实的歌声相融合时，梁沉景忽然意识到为什么对方在唱这首歌时，自己会感到格外平静——
他通常接触的都是冰冷的东西：尸体、手术刀、止血钳、脏器刀、镊子、探针。
但对方的声线里，有种淡淡的温暖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