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治疗

在弥生像面条一样软绵绵地扑倒在地之前,乙骨冲上去抱住了她。弥生无力地仰起头,呕出一口混合着内脏碎片的鲜血,在疼痛和失血让意识彻底消散前,她颤抖着抓住乙骨的手:

“救护车……可以帮我叫救护车么……”

乙骨紧紧地回握住她沾满鲜血和泥土的手:

“我会救你的,野崎同学。”

而那只自泥土里钻出来的咒灵还试图用自己的爪牙去伤害背对着它的乙骨忧太,乙骨纹丝不动,连眉毛都没有为此抬一下。下一秒式神版本的里香就扑上去将它撕了个粉碎,在彻底消散之前,咒灵刚刚成形不久的声带里模糊地发出了几个破碎的音节。

“……咒术师……死……”

抱着晕厥过去桃井五月的辅助监督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哀戚,从伤口的位置和出血量来看这女孩子大概率是脾脏破裂了,这么严重的内脏损伤即使立刻急救也未必能抢救得过来,何况还伴随着诅咒的持续损伤。她俯下身来提醒。

“乙骨同学,现在将她送到家入医生那里或许……”

“白鸟监督,能将您的外套借给我么?”

乙骨打断监督的话,转而将野崎弥生平放在铺着外套的平地上,在楼梯间里借给她的那件外套松松地从她肩膀上滑落下来,破破烂烂的,满是血痕和脏污。

“你要在这里对她使用反转术式?”白鸟监督悚然一惊。

她当然知道乙骨的确是能用以治疗人体伤口的反转术式的持有者,而且是咒术界继家入硝子之后第二个能输出术式的人,但因为才开始学习不久,输出的效率相当有限,面对普通人脆弱的肉*体和严重的伤势,抢救回来的概率无限接近于0。

“她撑不到家入老师来了。” 乙骨的手指停顿了一秒钟,游移到仍在汩汩涌出鲜血的伤口旁,“嗤啦”一下撕开被血液黏在她皮肤上的衣物。

“可是……”白鸟监督满脸欲言又止,提醒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对于咒术师而言,在现场救治受伤的普通人并不是必须选项,能将她送到咒术高专的职业奶妈家入硝子手中就算圆满完成任务。可要是她死在了乙骨救治她的途中,以高层对他和他老师五条悟的忌惮,借题发挥再次将他列入某个深度监控名单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但以这女孩子的伤势,她的确已经撑不到下救护车了。

“她是因为我才受伤的。”乙骨轻声说,声线平静微冷,原本清秀又温厚的面容上拉出一丝锋利的弧,“我会救她的,一定。”

白鸟监督的目光落在被扔在一旁的血迹斑斑的白色外套上,很明显的高专*制服款式,而在这么多学生中,只有乙骨的制服是白色的。

咒灵对咒术师大都怀有刻骨的仇恨,她身上的咒力残秽让它做出了对方是个咒术师的误判,所以它明明都可以借由分身从地底逃窜,却仍旧要冒险发动攻击。

娇小的少女仰躺在地面上,急促而孱弱地抽气,心脏努力地跳动但只能无用地将更多的鲜血从伤口泵出来,原本皮肤苍白到几乎透明,少女年轻的生命正随着鲜血一起从她的身体中流逝。

这样的场景仿佛一下子让乙骨回到了六年前的那个夏天,青梅竹马的女孩子就是这样躺在马路中央渐渐蔓延开的血泊中,乙骨无力地跪倒在里香体温一点点降低的身体前,缭乱的额发垂下来遮住了深色的眼瞳。

四周人群窃窃私语,有人惊叫赶紧联系救护车,有人说着小女孩真可怜估计没法救下来了。

而那时他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做不到。

一片喧嚣中,他听到里香的心跳和呼吸逐渐消散,他在炽烈的阳光下嚎啕大哭,可死亡和分离的残酷从来不会因为眼泪而延缓半分。

怀抱着巨大的悲伤和绝望,他无意识诅咒了里香,将她以过怨咒灵的状态留在了自己身边。

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所以尽管这样的里香让他成为了一只会伤害同学、朋友和家人的怪物,成为了离群索居的、在任何地方都呆不满三个月的游人,成为了咒术总监会判决的死刑犯,他也没有任何怨言。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人生就该这样浑浑噩噩地终结,但戴着墨镜的男人双手抄着口袋吊儿郎当地走进封印室。明明是暴雨倾盆的潮湿天气,他的头发和衣物却干燥得不见一丝水汽。

“就这样把少年的青春斩断也太残忍了吧,你跟我走怎么样?”男人说,“姑且……争取个死缓好了。”

在平安夜和特级诅咒师夏油杰一战、将过怨咒灵状态淹留在身边的青梅竹马祈本里香从诅咒中解脱成佛后,乙骨忧太以远超预期的速度再次从四级咒术师成长为特级。

后来,在四面都是镜子的训练室中,他的老师从身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忧太,我很期待你能成长为和我并肩的术士。”

虽然那随手一拍中蕴含的斥力差点没把筋疲力尽、无力用咒力防御的乙骨打得吐出来,但凝视着镜子中在几个月的超强度训练中逐渐褪去青涩的面容,乙骨忧太还是下定了决心,想要变得更强大,想要摆脱曾经的虚弱和无力,想要保护好自己的老师、同学和后辈,再也不要经历在意的人惨死在自己眼前的无力和痛苦。

“……我一定会救你的。”他喃喃地说,好像是对昏迷不醒的野崎弥生许诺,又好像是要弥补多年前在里香身前无能为力的那个男孩内心深处最惨烈也最深重的遗憾。

反转术式莹润的光泽自他掌心最大程度地疯狂输出,咒力回路自上而下地压榨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不可思议的变化在少女的体内发生,断裂的血管和神经重新连接,破损的组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

而从来磨牙吮血对周遭虎视眈眈的巨大式神安静地漂浮在半空中,虚虚地将乙骨和他正在治疗的少女拥入怀中。

……

“醒了?”

穿着白大褂看起来像是医生的棕发女人在朦胧的天光中俯身看向弥生,她眼角有颗泪痣,神态奇异地介于冰冷和慵懒之间。

弥生愣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腰腹,没有绷带也没有插入腹腔的管道。连掌心被锐器切割的伤势都已经痊愈到只剩下一点极淡的伤痕,不痛不痒也不影响抓握。

“我这是……上天堂了?”弥生眨了眨眼睛,“不用经过审判么?”想到了什么,她姣好如珠玉的小脸上戴上痛苦面具,“糟糕我那些收藏的漫画、游戏和周边还没来得及销毁……”

地动山摇的爆炸声从窗外传来,生生打断了弥生对于自己那些不为人知的存货没被销毁而中道崩殂的痛苦思绪。她猛地扭头看向窗口,一只黑白两色的大熊猫以把牛顿棺材板以螺旋加速喷气式姿态飞跃起来,在空中轻盈地翻了个跟头后,以超人登场的姿态单膝稳稳当当地降落在灰尘弥漫的操场上。而高马尾少女悄无声息地从角落闪身出来,手持仿佛青龙偃月般的长刀扎着马步由上至下地斩劈,刀锋略微一偏剁在地面上,坚硬的水泥地由南至北裂开一条长度超过十米宽度十公分左右的口子……

医生满脸淡定地走到窗边合拢玻璃又把窗帘拉上,好像有一只熊猫在天上飞或者有什么体格修长的少女一刀砍裂水泥地在这里都是什么稀松平常的事,在她关窗的过程中,还隐约能听到某个中年大叔“你们几个收敛点不要好的不学学五条悟拆学校的毛病!”的怒吼。

医生挺认真地看向弥生,随手用圆珠笔在纸板上写画:

“你还记得之前都发生了些什么么?”

“记得。”弥生想了想,点头,“我和五月被怪兽追杀,乙骨前辈卡点救人,我以为一切都结束的时候被从后面捅腰子……然后我就晕过去了……”

“记忆很清楚,人看着还挺有活力的。”医生很淡地笑了一下,“放心吧,乙骨的反转术式治疗很及时也很到位,你身体的伤口都已经被治愈。你的朋友也没事,只是被吓晕过去了,之前已经醒过一次,不过因为精神和体力的过度疲倦又睡过去了。”

医生拉开床边的帘子,果然另一张崭新的病床上,姿容端丽的少女穿着和她同款的病号服安安稳稳的仰躺着,呼吸平稳,面颊带着健康的红润。

听说五月没事,弥生也略微放下心来,将关注点落到医生提供的别的信息上。

“啊乙骨前辈顶着一张温柔和善的脸,但却是能奶能输出的疾风剑圣堂堂登场么,反差萌拉满了。”她惊讶地捂脸,该说不愧是雪奈的原型机么,以他的年纪,要是到哪个龙傲天漫画或者小说里,多半是要拿个主角役的。

医生深琥珀色的眼睛中飘过一丝诧异。

“原本以为你要花点时间来接受这些超能力现象的存在,但接受度意外还挺高啊。”她在床边挂着的签字板上潇洒地签名,“刚刚顺便给你检查过了,身体各方面状况都不错,就是平时还是要加强身体锻炼,注意补钙。”

眼看医生就这么要转身离开,弥生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提问:

“您……没有什么要叮嘱的么?比方说签署不扩散保密协议,或者吃下某种会让人忘记一切的蓝色小药丸之类的。”

“事实上对于普通人来说,除非到快被杀死的时刻,平时无论是通过肉眼还是电子设备都无法观测到名为‘咒灵’的怪物和咒力的具象化。大部分人在事件结束后都会将这一段经历当作梦魇或者神经昏乱的结果——比如你那位朋友。咒术高专不是霍格沃茨,人类对于自己无法感知到的事情也会保持着怀疑态度,即使对别人提起来,也只会让人觉得遭遇了都市传说或者精神错乱胡言乱语而已。”医生说,“对了,乙骨这会儿大概也醒过来了,接下来还有什么疑问你直接问他吧。”

说完她就施施然推门走了,留野崎弥生一个人在病房里。弥生忽然想起来忘记问医生这里是哪家医院,而且她的手机之前在和怪物的追逐战中也完蛋了没法联系家人朋友。不过她向来是既来之则安之的性格,环顾四周,发现房间左角有一面镜子,但她个头不太够,就搬了椅子跪立在镜子前掀起病号服下摆观察。果然细瘦的腰肢上有个极浅的伤疤,不仔细看都很难观察到。

“总感觉正常情况下一辈子也未必能恢复到这种程度啊……”

“咳咳。”身后有人轻咳了两声,弥生放下衣摆扭过头,乙骨穿着之前同款的制服,拎着纸袋、保温盒和几支马蹄莲站在门口,眼神极深极静。

“乙骨前辈早上好。”弥生兴高采烈地跟他打招呼。

“野崎同学,你恢复得还好么?”他将纸袋放到床头,换掉窗边已经有枯败迹象的康乃馨,打开保温盒,把几样简单的小菜放到病床边的小桌子上,“这是拜托真希买的衣服,这是食堂做的蔬菜粥,我们边吃边聊吧……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

“我的确有个问题……” 弥生点头,盘腿坐回床边,舀起一勺煮得浓稠的蔬菜粥。脉脉的光影从翻卷的窗帘间投射进室内,乌黑睫翼在她表情严肃的莹白小脸上落下一片小小的影子。

“前辈……有女朋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