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春和景明

“你俩姊妹怎么去了这么久呀?你爹还寻思让我找你们去呢。”

阿暖跟冯云到家时,早已过了饭点,柳氏担心她俩累坏了,仍要给她俩热饭。

“阿娘,我跟阿姊在阿景哥家吃过啦!”阿暖得意的将今日的战果倒在院子里头。又将捡的柴火放进厨房。

冯云收拾着春笋,笑着跟柳氏大概讲了今日的事。

院里冯云这几日的被褥被柳氏拿出来,放藤条上整齐的晾晒着,旁边还有冯勇昨日的脏衣服,都浆洗干净了,随着微风的吹拂摆动着。

“柳娘!在家呢?”外头一位跟柳氏差不多年纪的妇人问。

见院里有人,便直接进来了。

“哟,云丫啊,挖了这么多笋呢,这么能干!”

冯云剥着春笋的外壳,见有人来,忙让开道。

“这是你二婶子,来找我做针线呢。”柳氏拉了那妇人,端个竹椅子,给她坐了。

“二婶子好。”冯云手里的活并没停。

“云丫身子好点了吗?如今就给家里做活啦?”二婶端着针线包,放在屋坎上,柳氏也进屋去拿她要做的针线。

“劳二婶子记挂,如今已大好了,我这么大个人了,是得劳动劳动给家里分担呢。”

“这倒是真的,女孩子在家里,不比男孩子,将来嫁出去了,就是别人的人了,你要多给家里分担,也不枉你阿娘养你一场。”说话间,二婶手里的针线开始上下翻穿。

冯云眼见着二婶说的话不中听,也没反驳,将一个个竹笋剥干净,打水用盆装好。

“诶,柳娘,过两年云丫也得说人家了,你有中意的人选了不。”

二婶子的嘴巴讲个没完,冯云好想让她转移一下话题。她现在不过才十三岁,过两年也就十五岁,她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

“没呢,诶,别说云丫,你家二郎也得说亲了,相中了哪个人家呢?”

柳氏帮冯云将话头绕开了,后来二婶果然不再说她的事了,着手讨论起哪家姑娘她喜欢的,准备什么时候去看等等。

春笋的外壳有棕色毛刺,剥了一院子的壳,冯云得清理干净。

一个个春笋已是白白净净躺在水里了,冯云又换了两趟水去除笋的苦涩味道。

“云丫,怎么弄这春笋呢?”柳氏见冯云进进出出的忙碌,问道。

“腌了罢,吃的也久。”冯云答。

“会弄不?”柳氏说话也没停下手里的活,偏偏针很精准在布料上刺穿。

“会,阿娘放心。”

“那就好,厨房里有腌坛,卤水就用我去年腌的那坛。”

“哎呀,柳娘,怪不得她们说你贤惠,谁不知道你的腌菜中吃,这卤水怕是有秘笈呢。”二婶子拍拍柳氏大手道。

“哪里的话,二婶子惯会打趣我。”柳氏不好意思了。

冯云果然在厨房的角落里找到两大坛空坛子,被柳氏洗的干干净净,晾干了水分。

阿暖在灶台里起了火。冯云备了一锅山泉水,盖上了锅盖等着烧开。

放上砧板,手拿菜刀,冯云麻利的将一个个春笋滚刀切成不大不小的块。厨房切菜声萦绕满屋。

笋块滚进盛满山泉水的盆里,清脆悦耳。春笋太多,等冯云切完,锅里的水也开了。

冯云赶忙拿一个无油无生水的水盆装了热水,这盆水要晾凉的。将一块块的笋倒进锅里烫熟了,再捞进竹蓖中晾干水分。

待滚烫的山泉水晾凉后,冯云拿了坛子,将一块块的竹笋封进坛里,放个六七分满,撒一把盐,从老坛里舀五勺卤水放进新坛,将水倒进浸满坛子,盖上盖子,用水封边,一坛咸笋便腌好了。

如法炮制,冯云很快麻利的腌好第二坛,将两个坛子摆放在角落,几日后,鲜咸的春笋,便可食用了。

待将厨房收拾完,夕阳照的大地满是金黄。

二婶要回家做饭,进来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便早早回去了。

家里也要准备着晚饭了。

柳氏将昨日丈夫从田里带回的鲤鱼,在院子里杀好进来,问冯云道:“云丫,这鱼你有做法吗?”

冯云思考片刻答到:“看阿暖想怎么吃,煎炸费油,无非就是煨汤或者清蒸。”

柳氏点点头道:“你来做还是我来呢。”

“我来罢,阿娘您歇着。”冯云接过柳氏手里的鱼,转头问正在看火的阿暖道:“阿暖,打算怎么吃。”

阿暖歪着脑袋,答道:“不如煨汤吧,又能喝汤还能吃肉。”

冯云应了,将鱼用葱姜蒜腌上去腥。

柳氏从橱柜里拿了一碗豆腐出来,递给冯云,笑道:“今日豆腐张过来,我问他买了两块豆腐,你看一起煨汤吧。”

冯云心想再好不过了,要是有碗辣椒调的酱汁,沾着吃更好吃了。只是之前她问了阿暖这里有没有辣椒,阿暖没听过这种植物似的摇头。后冯云又解释说吃了辣口的,阿暖才道说没听过叫“辣椒”的,只有一种叫“茱萸”的,吃了嘴里辛辣。

冯云没吃过茱萸,但听过“遍插茱萸少一人”这首诗,况且她观察几日,发现家里并不怎么吃辣口的食物。她在现代无辣不欢的,憋了几日听到这里没有辣椒,不免沮丧。

不过过几日去集市,去看看阿暖说的茱萸,要是吃的惯,买几颗种院子里也不错。

正盘算着,冯云手里的活却没停。

“唉,昨日也不知是老母鸡受了惊吓还是怎么的,今日鸡窝里居然没有下蛋,若再过几日还不下,后面的鸡崽,怕是没得孵了。”柳氏叹道。

“阿娘别急,再看看,若是不成,我听人家说留一个蛋在窝里当引子,母鸡看了自然就下了,过几日我去赶集,不成的话就买一个。”

“也罢,就依你说的。”

在厨房门口等儿子跟丈夫归家,似乎成了柳氏的习惯。现在天还没大黑,柳氏就时不时张望着门口,看看是否有熟悉的身影出现。

“爹爹又去侍弄水田了么?”阿暖问。

柳氏点点头道:“吃了午饭去的,怕很快就回来了。”

“爹爹好辛苦,晚上还得守夜。”

“唉,庄稼人,不伺候水田干嘛呢,现在税收大,一年下来,三分之二的稻子都得用来交税,你爹爹就盼着养好田,亩产多点,给家里留点。”

冯云听了阿娘的话,若有所思。

用鱼煨汤,讲究汤色奶鲜,出锅后汤色呈奶白色,不泛油花为佳。

冯云从油缸里挖一勺猪油下锅润过,处理好的鲤鱼早已去了腥,稍微控干水分,放入锅里煎一下,再翻个面,鱼身两面鱼皮不掉,即可。

冯云看火候差不多了,倒入一碗滚烫的山泉水,只听“哧”的一声,锅里水翻滚汹涌。阿暖在灶火前盯着锅里,咽了口唾沫。

不一会儿汤色就白了,放入两片生姜,盖上锅盖焖煮一些时候。

趁这个空,冯云菜刀利落,将一段葱切成了葱花。开锅放入切好的豆腐,肉香弥漫整个厨房。待豆腐熟了,撒入少许盐,不需多有滋味,只需尝到咸即可,鱼汤就喝个新鲜。

肉香四溢的鱼汤出锅啦,再撒一把葱花,所谓色香味俱全了!

“阿娘,我回来啦!”院门传来冯献的声音。

“你哥哥回来了。”柳氏听了忙前去开门。

冯勇这时候也回来了,父子俩在院子里寒暄几句才进来。

再用蒜瓣炒些柳氏带回的野菜,舀上稀粥,一餐的饭食又齐了。

这伙食虽然简单,但胜在清淡,在现代怕也算是营养健康的一餐了。

冯献总是风尘仆仆的,回来还要去屋里收拾净手了再吃饭。

冯云盘算着过两日去镇上赶集,带上腌好的竹笋试着卖几个钱。

“阿娘,过两日我跟阿暖去赶集,您有什么要买的提前跟我说,省的您走路辛苦。”

柳氏没说话,冯勇倒是先开口笑了:“好啊,云丫如今也学会管家了,晓得柴米油盐这档子事了。”

柳氏欣慰道:“也不缺什么,就是家里的油恐怕得添置了,你去镇上屠夫摊上,买一罐便好了。还有过几日要种的菜籽,也可买上几包。只是你身子刚好,可别过于劳累,复发。”

“不妨事,阿娘,咱们跟村西猎户家的阿景哥说好了,跟他家的驴车去镇上,不必走两个时辰的路!”阿暖插嘴道。

“是吗?一两次也就罢了,可不能总借人家车呢。不过阿景是个勤快的好孩子,从前献儿冬日里上学,也跟过他家的车呢。”

冯献听了也点头同意:“阿景说起来,还比我小些,读了一两年书,跟我说读不下去了,要跟他爹爹学狩猎,我还劝了几句呢。”

冯云听了“扑哧”一声笑了:“阿哥,谁有你用功呀,人各有命,有的人,天生不是读书的料,再多之乎者也,也灌不进肚子里。”

众人闻言都笑了。

冯献喝了口汤,说道:“不过今日先生倒问我们,为何读书。”

“阿哥,你觉得为何。”冯云倒真想听听自己这位哥哥如何说。

“能为何,不过是不要像咱们这般一辈子弄田,苦日子呗。”

柳氏听了丈夫的话点点头。

“我回先生,读书为己,读书,能知天地之大,能晓人生之难,能宠辱不惊,豁达从容。”冯献也没指望家人能听懂,简单说了下。

冯云点点头:“嗯,不错,读书,不过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冯献吃了一惊,仿佛这句话从冯云嘴里说出来十分意外。妹妹不识字,为何知道《大学》里的句子来。

同样感到意外的是她阿爹阿娘,他们从来没听过云丫说这些话。

阿暖倒是真的一句不懂。

“云丫,你怎知这句话。”

冯云愣了一下,其实她不是太通古文,在现代也不过勉强算个本科生,只是自己就是下意识的总结冯献的话而已。

冯云装不在意道:“阿哥你每日在屋里读,不会也会了。”

原来如此,冯献打量着自己这个妹妹,试探道:“云丫,我教你识字好不好。”

冯云笑道:“好呀,不耽误哥哥你读书便好。”

“不耽误,过些时候就是清明了,学堂里会给我放四日假,我帮阿爹侍弄水田后,得空教你便好。”

冯云答了个“好”,算是同意了他的提议。

冯献接着道:“我听闻大户人家,官家小姐,也是会请先生教读书认字的,咱们小门小户,只要云丫乐意,也未尝不可。”

柳氏道:“唉,女子读书也没法子跟男子一般考功名,连你都要日日苦读,才能有资格考学,我瞅云丫悟性再高,磨灭在这穷乡僻壤,也是早晚而已。”

冯云倒是不在意,说实话她在现代只算个学渣,高中家里逼着读书,勉强得了个本科,离家还远,读了四年,懵懵懂懂的,在这个年代,含金量估计不高。不过也笑道:“阿娘这话不对,忘了哥哥怎么讲的嘛?读书修身而已,谈不上磨灭不磨灭的。”

“我哪里听得懂。”柳氏笑道。

冯云觉得柳氏挺好的,不像农村其他妇人一般见识短浅,在家不是打骂子女就是跟邻居嚼舌根。柳氏说话总是温温柔柔的,家里孩子们干活也从不过分苛责,做事也不过问。经济如此困难了,还坚持送儿子读书。就是柔柔弱弱的形象。

说到女子读书,冯云又想到什么,转头问冯献:“哥哥可曾听过李清照?”

冯献想了一会,摇了摇头:“她是何人?”

冯云心想,李清照也算得上有名,冯献在学堂里都没听过,怕是不到那个年代,又或者这里消息闭塞,没听过大城市的奇闻轶事,也有可能。不过也罢,没必要追责这么清楚,即使她是穿越者,她也是个普通人,在国家,在历史的长河中,不过如同蝼蚁一般,能改变得了什么呢?

冯云只得摇头淡淡说道:“没什么,不知从哪听的,可能跟村里丫头们玩闹,听这个名字好听罢了。”

冯献听了也没多问。一时间,餐桌上恢复往常用饭的安静,只有阿暖,专心喝汤吃鱼肉。

“阿姊,识字做什么?”阿暖歪头问。

“傻丫头,识字算账,等你姐姐我给你赚大钱,天天吃好吃的!”冯云刮了刮阿暖的鼻子。

众人闻言又笑了。

冯勇照旧要去守夜的,今日月黑风高,柳氏多捡了几块干柴给冯勇带去。

一日又要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