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里要比上京城凉一些,正如那句“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上京城已经穿上初夏的夏日长衫,云山却夜里泛凉,半冬也想到了这点,箱笼里带的衣裳,都是春日穿的衣裙。
半秋看向身侧坐着梳发的女子:“......姑娘,方才奴婢与许三姑娘的丫鬟在一处,听到许家的丫鬟议论......”
她说话有些吞吞吐吐的,拿不准要不要说出来。
“听到什么传言了?”顾清宜侧目问道。
“......就是五姑娘,她们说在姑娘没来上京时,五姑娘就常常追着许二公子,但那时都年幼,没当一回事,如今、怕是还惦记着——”
顾清宜看向半秋,半秋将剩下的话咽进肚子。
她轻轻一笑,冷月般的面容云销雨霁:“早看出来了。”
前不久邹家宴席上,裴温对于许知谨去寻她一事格外在意,她就觉不妥,今日更是,春和长公主这般凌厉威严,她也敢凑上去。
只是,她与许知谨的婚约却是出生时就定下,自来都讲求名正言顺。郡王再如何糊涂,也不会让膝下两个女儿都嫁入许家。
屋外的回廊传来动静,下一瞬,半阖的门被轻轻的叩了两下,她顺声望过去,正巧瞥见那鸢尾兰色绣白玉兰的裙摆,今日裴汐就穿了这身衣裳。
顾清宜起身:“是四表姐么?快些请进。”
那停在门口的身影走了进来,摆脚的白玉兰也因主人款款的动作,反复细微扬起又落下,有的美人即便走路也有韵味。
此时裴汐的面上却有些踌躇,见到屏风后的顾清宜却眼底一亮。
“表姐可曾用了斋饭了?”顾清宜接过半冬递来的外裳,有些懒懒随意的披上,坐到另一方的香几边,为裴汐倒了盏茶。
“并未,方才回来呢。”见顾清宜要吩咐丫鬟张罗,她打断道:“不用忙活,我早间膳食吃得多,现下也没多大的胃口。”
顾清宜听她这般说了,也只缓缓的点点头,眼见裴汐将香囊搁在小香几上,香囊是团花织锦的,气味幽淡恬静,应该就是春和长公主所说的香囊了。
“这香囊挂在床帐上,安神祛湿对咱们女子有好处。”裴汐交代。
“多谢表姐跑着一趟。”顾清宜笑着接过,出声道谢,但看对面裴汐那芙蓉面欲言又止的模样,好像目的不在此。
果不其然,下一瞬只听裴汐道:“咱们都住在了无斋,我不过是多走几步路的距离,算不上麻烦。”她看着闲适的表妹,咬咬唇问道:“表妹现在要午歇了么?”
顾清宜望向裴汐,眸光有些细碎的光,她拢了拢半披的衣裳,解释道:“只是方才的衣裳脏了,适才脱了外裳,离午歇还早得很呢。”
裴汐看着顾清宜的水眸,其实除了那幽昙的气质之外,最独特是这双眼睛,肖似杏眼,眸光里总有些光亮水雾,远看好似拒人千里,当着细碎眸光看着你,却好像很容易让人放心,对她吐露心事。
“就是,我想问问,表妹是如何......与许家二公子相处的?”到底还是没出阁的姑娘,吞吞吐吐的说了这句话,耳畔就染上绯红了。
顾清宜一怔,知裴汐是认真询问,可她也有些答不上来:“这......只是寻常相处罢。”
裴汐眼底闪过几丝失落,但也知表妹实话实说:“我看许二公子对表妹热心得很,倒是有些艳羡......”
那日太傅府的宴席,雨还没停就跑着去寻顾清宜,上心的模样,在座的姑娘可都看在眼里的。
裴汐话都说到这了,顾清宜不得不顺着说下去:“我瞧着大公子温文尔雅,知礼有度,与表姐倒是十分登对的。”
“就是太过知礼了。”裴汐轻叹。
看着顾清宜安抚的看向她,裴汐道:“哪有说了亲事之人,还成日裴四姑娘说着,我有心拉近些,与他并做一处走,他却说什么“礼让”,始终让我先行一步。对我瞧着倒不是即将下聘的未婚妻子,反而像什么陌生女子一般,我虽不指望他与二公子一般热情上心。最起码像我大哥那般将喜怒放在外面也好,他这始终温和不亲人的性子,我连他是喜是怒也无从知晓......”
许知节年幼时就一阙词名动上京,如今在大理寺当差也是受百姓称赞,裴汐自问也是对他有些仰慕,在母亲拿的一众画像中,头一个选了许知节,如今却.....
顾清宜安抚道:“我记得大公子是那克谨守礼的性子,也许寻常姑娘家还与他说不上话呢,大公子怕是觉得同游一起就是认同表姐了。”
裴汐面色缓和了一些,转而看向对面坐着的顾清宜,看得又是一怔,方才她刚进来时,就瞧见了。
因着了无斋都是女眷,她就只穿了件儿藕荷色的小衫,如今松散的披了件儿外裳,那莹白的颈子,连着微微凸起的锁骨也一览无余,黑发白肌,在这冰泉似儿的美人下,越发有些冲击,甚至有些惑人了。
裴汐面色有些泛红,忙移开了眼,其实她也能理解,若她是许二公子,也想亲近,不是容貌有多美,而是太独特了,旁人这般不爱说话会显得不亲近人,她却好像让人忍不住多看一眼,再看一眼。
“诶,对了,今日怎的不见许二公子?”裴汐因谈话与顾清宜亲近起来,主动问起她的事。
两人说话间,半秋端了栗子糕进来,轻轻的搁在桌上便退了下去。
“好像是夫子临时有事,将他唤了过去,应该要明日才过来的。”
只要不是自己的事,裴汐的脑子转得很快,像是想起什么,她没再接着问,反而说到:“先前听母亲说,我与大公子的亲事要定在明年春日,长子成亲了,就该二子了,不知许二公子可说了长公主那边有着人来商量的意思吗?”
顾清宜眼睫微动,摇摇头。
“......这也没关系,你既住在郡王府,唤我母亲一声姨母,是该我们先提的。”
顾清宜没回话,先前她放纵家奴,不过是觉得忍到成亲之后,去了将军府,有了自己的家便好了,如今看来,什么都没个定数。
按理说,顾清宜没了爷娘,应该是男方主动接过去,等到她除服后成亲。
再不济也是在她外祖父李家,谁料最后就只有郡王妃书信一封,让她可以到郡王府住着,其实顾清宜心里也是分外感激的。
这婚事,按照大宣规矩,怎么也该男方主动提的,断没有女子上赶着的道理。
两人闲着说了好些话,倒是亲近了不少,郡王妃同潭姨娘井水不犯河水,她与裴温亲近不起来,再且,日后与表妹还要在另一个宅院生活,她乐得深交。
远寺鸣金铎,阔道前往香云寺的阔道两侧种了杏树,绿意盎然。
陡然间,一阵马蹄声传来,扰了这静谧悠远。
为首的是两位年轻的男子,左侧的男子身穿天井浅蓝的圆领袍,衣摆上绣着文鳐绣样,脚上蹬着绣样繁复的靴子,显然是方才下了衙署。
右侧的男子就随意了许多,穿着天青杭绸圆领衣袍,宫绦样式简单,手上拿着把低调的竹扇。
邹寓脸上堆起揶揄的笑,看向一脸冷冷不搭腔的男子:“我说霁之,那李家姑娘有什么不好?竟躲到这云山了,还是与郡王府亲近的表妹呢?不正好顺了郡王妃的心意......”
起了一个头,邹寓就伸手拉了拉缰绳,凑近些:“你如今二十有三,你不着急,你下面还有两个兄弟呢,你这长子不娶亲,次子哪敢啊?”
一边跟着的裴霖章连忙摆手:“别别别,邹三哥,我不着急......”
邹寓敢催裴霁回,他可不敢。
邹寓桃花眼一挑,看着这兄弟二人,一个冷脸吓人,一个胆小,啧了两声,行,他自讨没趣。
说话间,身后响起一阵马蹄的疾行声,跟在两人身后的裴霖章忙回头看,见正是大哥身边的近侍幸樛,他自觉的伸手拉了拉缰绳,让道到了一边。
“何事?”裴霁回见人走到身侧,出声问道。
幸家三兄妹一样,都是有些肤色偏白的,因此这面上跑出来的热红也有些明显,难得见他这么着急。
幸樛看向自己的主子,张了张口:“大人,有要事......”
而后,却半饷没有说话。
有些顾忌的神色让一侧的裴霖章反应过来:“哎,我想起母亲甚是喜爱前面那家茶楼的点心,我先去过去打包些。大哥,邹三哥,那我便先过去了。”
裴霁回看向弟弟,嗓子里嗯了一声。
裴霖章夹紧马腹,神色如常的驾马跑在前面,许是他耳力太好了,听见风里隐约传来“安州”“.......顾阑”字样。
没人看着,他惯来朗月的笑容散了干净,神色有些沉思。
这边不知说了多久,幸樛已经退到二人身后,邹寓混不吝的自说自话:“上次府上宴席,我远远瞧见顾阑的女儿,倒真是让人有些出乎意料,不过我可听说了,她作的那些诗句,平平无奇。”
何止平平无奇,在女子也才华倍出的上京城,真是像大海里扔进去的石子,激不起水花。
一侧的裴霁回神色一闪,想起前几日在偏堂瞧见她抄写的经书,字迹娟秀却力透纸背,一看就是功夫扎实的,这样对字迹也勤加练习的小姑娘,舍不得花时间琢磨诗书?
见身侧的好友没接话,邹寓没放在心上:“不过说回来,你这些表妹,一个赛一个相貌出众,你那顾家表妹怎么寻常不见她出来......”
“别怪我没提醒你,”裴霁回抬眼看过去。
“什么?”邹寓不解。
“她除了是顾阑独女,还与许二有婚约,你可别多想了。”裴霁回一脸冷然,又一脸好心的提醒。
“哈?什么?”
眨眼间,身侧的男子已经驱马上前,邹寓反应过来连忙跟上,嘴上有些骂骂咧咧:“裴霁之你什么意思?我瞧着这么不君子?我邹三郎瞧着像是横刀夺爱之人?连人家有了婚约也会肖想?”
作者有话要说:邹寓:骂骂咧咧的话我先说这了!但我不知道打的是我好兄弟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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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左扭右扭,右扭左扭,(爬)(蠕动)到了跟前,大声说:“公主请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