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心宗位于中天之中,大大小小的殿宇不计其数,布局走型讲究一个通达凝练,又以金白两色为主。
廊柱穹顶虽也雕镂瑞兽祥鸟,却不叫人觉得雍华,反而有种柳暗花明的开阔之感。
一行人穿过恢宏气派的前殿。
鹤眠便被白衍天带进了正殿。
其余的人,就都被引去茶厅稍作休息。
明心宗的侍仆上过茶,同在一厅里的人,便逐渐开始了攀谈。
玄色衣袍抬扇拢在嘴边,“哎,你们是桃源境上下来的仙使?”
墨长青点头。
玄色衣袍自豪,“好巧,我是打算耗死在凡间的散仙,这里的醉仙梦顶好,改日我请客。”
墨长青婉拒,“感谢前辈,晚辈还有要事在身。”
玄色衣袍凑近,“什么事,说来听听,没准我能帮上忙。”
……
唯有角落那抹玄黑,始终阖着眼,不知是在假寐还是在想些什么。
清俊的脸浸在头顶漏下的那隙冷白天光里,飘然出尘,几若谪仙,
浑身边界感强得,一丈之内,便叫人觉得寒风凛凛。
水蒹蒹对众人无聊的对话内容不感兴趣,便收敛气息,压着步子靠近角落,本以为天衣无缝。
二……一,眼看就剩下一步,后脚刚要抬起。
凉飕飕的声音就从上方压下来。
“你如果觉得两条腿走路太费劲的话,我很乐意帮你卸掉一条。”
水蒹蒹立马收回脚,保持安全距离,只手还跃跃欲试地想要攀上他边上的茶几。
努力勾起他的兴趣,“公子,你就不想听听,那宗主和画瓢儿在聊些什么?”
……画瓢儿?
虞渊倏然睁开眼,似有话说,很快又懒洋洋合上。
“不想。”
水蒹蒹:……?
同一时间的正殿。
白衍天只送鹤眠到殿门。
鹤眠略迟疑,后脚刚跨进正殿,镂花石门就自动合上。
前后不到一息,就将原本数步之距的两人彻底分割在两片天地。
听着脚步声,殿外的白衍天应该是走了。
正殿里没有人,入目丈许高树、层峦假山、花草鸟兽、小桥流水,就连脚踩石阶,皆是白玉翡翠所造,雕兰钩绿,栩栩如生。
水声亦是比一路进来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要大,像是从极高的地方冲泄下来似的。
空气里,都是氤氲的水汽味,偏四处半点见不到水。
鹤眠压着步子小心往前走,掌心之下的灵力已然蓄势待发。
说来奇怪,自从清水花林那次以后,她的身体虽然孱弱了些,可是灵力却再没有出现匮乏的情况。
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鹤眠兀地抬头——
“!!”
高若星空般的穹顶之上,一帘巨大的飞瀑正极速下冲,迸溅出四散的水花。
而泛着碎银光泽的穹顶却纹丝不动,宛若一把剔透的琉璃圆伞,湍急的水柱撞落,皆软化作涓涓细流,服帖地披盖在穹顶之外,四下散去。
再看,那不是水,也不是在往下流。
而是实化作水形的灵力,源源不断地往上输注,随着盈盈水光外泄,神树的轮廓也逐渐清晰。
直到现在,鹤眠才反应过来,原来明心宗的正殿,居然是嵌进神树树身内的!
“恭迎天女归来——”
正殿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着深灰长袍、苍颜白发的老者。
能出现在这里,又一副清傲沉稳的气度,想来应该就是白衍天口中的宗主了。
鹤眠略颔首,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老朽是明心宗第六任宗主清和,等候天女多时。”清和看出鹤眠脸上的防备和疑惑,先拱手作揖,自报家门,“敢问天女如何称呼?”
“?”
鹤眠一怔,“既然说我是你们的天女,你竟不知我叫什么?”
像是早料到她会这么问,清和一挥袖袍,一缕银白色的光便自穹顶漏下,照在正殿正中的玉阶之上。
原本空荡的玉阶之上就多了副水晶棺。
从鹤眠的角度看去,躺在银白光下的水晶棺仿若一个冰雕灯笼,通体透亮。
明明是第一次见,但却莫名的熟悉。
“天下皆知,我们明心宗是第一修仙门派,除了弟子们日常的修习历练以外,还负责守护三处神庙。”清和雄厚有力的声音将鹤眠的思绪拉回,他略微怅然地说,“但却不知道,我们真正的使命,其实是世代守护这个水晶棺,等着这棺里的人醒来。”
“历任宗主口口相传,这水晶棺,是当年鹤眠神尊陨灭后,阆苑六神合力在明心宗留下的。
六位神主交代,无论如何都务必佑这水晶棺周全,有朝一日,等棺里的人醒来,可解救未来的一场灾祸。”清和的目光又深又远。
“可是,阆苑六神离开以后,第一任宗主才发现,棺里根本没有人,只有一根金色的蜡烛,极微弱地亮着。
但宗主始终相信,六位神主这么做,肯定有他们的道理,于是,我们就世代守着这水晶棺里的金烛。
得益于水晶棺的庇佑,明心宗根基愈渐稳固,天下也太平无事,直到……”
清和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远远望向鹤眠,那双不再清亮的眼睛里仿佛有千言万语,“我接任宗主以后,南浔怪事频发,就像天女刚才看到的那样,接连有人无端暴毙或者是脾气变得暴戾凶残,伤人祸事更是时有发生。
南浔的郎中医士全都束手无策,我们只能将发病之人暂时禁锢起来。
天女可能不知,南浔向来民风淳朴。
一开始,我们以为是妖魔作祟,可后来我们发现,就连明心宗的弟子,也陆续出现了同样的情况。
修炼之人,本不易被旁的污秽之物干扰心神,我们再三清查,也并未发现可疑的妖邪之物。”
清和欲言又止,无声与鹤眠对视,仿佛在确认剩下的话,是否应该和她全盘托出。
也不知清和在她眼里看到了什么,须臾后开口。
“我怀疑,根源出在神庙处。”像是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清和毫无征兆地向鹤眠叠手鞠躬,久久不直身。
“宗主快请起!”
一道轻柔的灵力缓缓将清和扶起。
“是百求百灵的神庙?”
鹤眠下意识就想起金羚当时随口和她提过的那个神庙。
清和惊讶,“天女也听说过?”
“嗯,在桃源境上听仙子们说过。”鹤眠不解,“可明心宗不是负责守护神庙吗?”
她突然明白清和刚才静默和她对视的原因了,他在分辨,她是否也可信。
“天女说的不错,可我们明心宗的弟子同吃同住,其余的弟子同平常无异,只有曾守卫过神庙的弟子回来,性情大变,脚下也长出了金銮花的标志。
我们守护神庙千百年,百求百灵的传言是这几百年才有的,像是一阵不知出处的怪风,愈酿愈大的。
可惜,我们能力有限,更不敢贸然阻断前往神庙祭拜的百姓,生怕天神降罪。”
清和朝着神树水晶棺的方向深深鞠躬,“就在老朽一筹莫展之际,正殿中看守的弟子传禀,说是水晶棺中的金烛不见了。
等我赶到的时候,天女已然沉睡在棺中。
我心想,这想必就是六位神主曾经预言之事,只是,我们尝试了所有办法,都没有办法唤醒天女。
直到桃源境上传来消息,说是境内的神光,可以唤醒天女。
我们没有办法,只好……”
“送我到桃源境只是为了唤醒我?”鹤眠看着清和的反应似是并不知道她与虞渊结契的事,她小心试探问道。
清和:“自然是的。所以我们并不知道天女叫什么。”
“那你可有听说我到了桃源境后,境上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清和平静道:“有,听说有新的神主降世。”
“仅此而已?”
清和不明所以,“天女指的是何事?”
鹤眠一滞,“比如说,桃源境上可有新的仙家结契?”
清和摇头:“未曾听说。”
“??”
不是归一说的,她与虞渊结契才可化解灾祸吗,可为什么就连守护她的明心宗,竟也毫不知情?
鹤眠眼神一暗,缓缓走向水晶棺,自上而下端详四方的棺椁,许久后才抬手贴着棺面小心探查。
沁凉的棺身里,当真还有阆苑六神残余的气息,“那你知道我是怎么到的桃源境的吗?”
清和仍旧摇头,“不知。桃源境上传下来的仙旨只说将天女留在棺中,我们所有人离开正殿便可。”
“那境上可是每逢羽化之日,都会有仙家来探寻神树的根脉?”
“是的。可是仙君们也未发现任何异常。”
鹤眠微思忖,问,“那阆苑六神还有留下什么话吗?你们可知最后阆苑六神去了何处么?”
“老朽知道的都告诉天女了,至于阆苑六神最后去了何处,我们不知。
所以还望天女此次回来,能救我南浔百姓于水火之中。”清和又鞠了深深一躬。
正殿内的时间突然被无限放慢拉长,鹤眠只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了一个很深很深的洞里,不断下跌着。
四周昏暗无比,更没有任何可以让她稳住的东西。
直到混沌的神识里传来那熟悉的声音,像是一道从狭缝里破进来的光,一下子抓住她。
——“问一下他,当初把你接上桃源境的仙旨,是谁下的。”
!!
这声音出来,鹤眠第一反应就是他听到了她刚才试探问清和,是否知道桃源境有结契的事。
他明明没有一个字都没提到这方面,但鹤眠的脸瞬间就烧起来,热度正盛,他那似刻意撩拨她的声音又响起。
——“对不住,我并不是有意听到的,只是在神识可感的范围内,怕神尊出事,神尊如果介意,我现在就可以关掉传音。”
神识明明可以传字的,就你长了嘴是吧……
“……”
自从有了肌肤之亲以后,虞渊做事边界感似乎越来越低。
鹤眠暗握紧拳头,并不想搭理他,却还是把问题转问。
清和微默,虚眯起眼,缓慢道,“好像是枢离仙主。”
……
“忘了说,”剩一步就要离开正殿,鹤眠想起什么,她回头,眼底万顷雪化,“我叫卧云。”
作者有话要说:鹤眠:听都听完了,你这个自我觉悟是不是来得有点太迟?
某渊:有总比没有强。
某水妖:谁说的不想听的?
月亮几两:得寸进尺,我的建议是——你直接弄死他,他肯定不会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