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鸡叫了两声,黄橙橙的太阳从东边出来。
欣欣打着哈欠起床,坐在背面是喜字的镜子前梳头发,旁边的脸盆印着大朵大朵的牡丹。
在一叠衣服里,欣欣正要把罪恶的小手伸向那件军装时,马秀月风风火火推门进来,将一件‘的确良’牌的蓝色连衣裙套在了欣欣头上。
‘的确良’真的凉,欣欣舒服的呼出一口气,白嫩嫩的胳膊老实的垂下来,不敢像是平常一样乱抓乱拽。
因为这件衣服很贵!
欣欣记得这件连衣裙足足花了12元才从百货大楼买来,是很时髦的牌子,爸爸一个月的工资也才够买三件。
邻居杨阿姨的妹妹最想有一件,去年订婚,男方咬牙掏了15元,才让她美美哒穿着去影楼拍了照片。
白阿姨家也有一件,三儿子和四儿子轮着日子穿,已经穿了五年啦!质量真好,连补丁也不用打!
欣欣的头发也被妈妈拆开,妈妈灵巧的手摆弄了几下,就给欣欣扎了两个羊角辫。
欣欣:“妈妈,咱们今天要出门吗?”
马秀月拧开了欣欣的面霜,指尖挑开了一点,对着镜子,细细的摸在自己脸上。“你爸爸给秦婆婆家里做席,人家欠了三十块钱没给,咱们去要点肉顶债。”
听见秦婆婆,欣欣连忙跑到门口,看看昨天藏的猫盆还在不在。
幸好还在,秦婆婆没有来偷她家的猫盆。
马秀月又把面霜涂到欣欣脸上,面霜散发一股淡淡的茉莉味,欣欣陶醉的闻了一会,坐在板凳上晃着双腿。
马秀月嫌弃道:“欣欣把猫盆放屋里做什么呀?”
欣欣急忙替猫盆发声,严肃道:“妈妈以后不要叫猫盆了,这是个宝贝,很值钱的。”
马秀月纳闷:“宝贝?那么个破盆,谁要啊。”
这可把欣欣难倒了,到底应该怎么把它换成钱呢?直到出门前,欣欣都在绞尽脑汁的想这个问题。
乡间的小路上,欣欣坐在自行车后座,抱着妈妈的腰,快乐吹着夏风,悠悠的往秦婆婆家里赶。
小路上有很多土坷垃,自行车有点颠簸,妈妈每次按铃,那铃声真清脆好听。
不像是爸爸的自行车……爸爸的自行车只会发出要散架的嘚嘚声。
欣欣知道那是因为爸爸的自行车已经老了,买来的时候就是二手的!爸爸单位只发了一张自行车票,买来一辆永久自行车,就是妈妈现在骑的这一辆。
有了这辆自行车,欣欣就可以和妈妈自由的兜风啦。
刚骑了没多久,就看见个小孩坐在路中间哭,旁边站着穿着宽松白短袖,棕色长裤的白阿姨。白阿姨头上裹了个湿毛巾,年纪不大,就已经像是村里四五十岁的做派了。
哭闹的小孩正是白阿姨的第四个继子,比欣欣大一岁,好像叫付小义。
这样的场景,马秀月是最喜闻乐见的,一般也绝不会上去凑热闹,但今天不巧,付小义堵在路中间,都是一个村的,马秀月装瞎直接过去就太没心没肺了。
她把自行车一刹,语气很浮夸的道,“哎呦,悦榕啊,你儿子在这里哭什么呢?”
白悦榕远远地就瞧见马秀月和欣欣了,此刻她不由拧起眉头,不由自主的便想要把头上顶着的毛巾扯下来。
白悦榕笑着道:“没什么,小孩子闹闹,想吃个冰棍,没什么事,你去忙吧。”
马秀月惊讶,是那种很单纯,完全没有别的意思的惊讶,“吃冰棍,去买啊。”
后座的欣欣眼珠子一转,嘴馋地舔舔嘴唇,奶声奶气的撒娇:“妈妈,我也想吃。”
马秀月立刻调转方向要往小卖部去,“那么热的天,我也想吃一个。”
白悦榕最气的就是这一点,要说她自己,从小到大就是个手脚勤快的人,她只相信一点,那就是勤劳致富。
在厂里做工,她向来是最快的那个,年年都是优秀员工,拿着攒下来的钱,毅然决然的嫁给了带着四个娃的付成墨,脱离了自己那个吸血的家庭。
付成墨帅气又可靠,还是个大学生,已然是白悦榕当是最好的选择,她一直相信只要自己和付成墨努力工作,早晚能过上好日子。
但大家庭过日子真的难!好比说今天,小四要吃冰棍,总不能只给他买,家里还有两个孩子没外出,加上白悦榕自己也想吃,钱袋子不扎紧四毛钱马上就支出去了。
家里这四个孩子,大的二的都在长身体,一个比一个能吃,小的好动鞋子都穿烂了急着买……说缓缓吧,缓个一二个月又要准备书本费了。
其实也不是真没钱!更不是吃不起一毛钱一根的冰棍!她家里两个人工作呢,算起来单是付成墨一个人的工资,都比欣欣爸爸的多两块。
白悦榕就是动摇了,想想欣欣妈妈……她其实是很瞧不起欣欣妈妈的,欣欣妈妈都脱离了劳动,哪有欣欣妈妈这样的人,不工作整天在家里闲着,女人是要自立自强的。
不仅如此,欣欣妈妈还穿着漂亮得体的裙子,欣欣的连衣裙居然都是‘的确良’牌子的,肆无忌惮的花钱,她还烫头,指甲也长长的,甚至饭也不做,据说欣欣爸爸在厂里做饭,回家也要做饭。
白悦榕早就清醒的知道,欣欣妈妈这样是不长久的,早晚会出事,只讲一时快乐的人,是当不好家的。
所以欣欣妈妈每次到她面前炫耀,她都不怎么当一回事,只偶尔的偶尔,像是今天,一些不经意的细节会戳痛她。
欣欣坐在后座,软软的发丝在风里飘着,她穿的那件昂贵的连衣裙,把这个可爱的娃娃衬托的更加雪白,而且她笑的好甜好快乐,像是电视广告里的娃娃。
欣欣妈妈也是个美人,这是公认的,长着一张瓜子脸,鼻子高挺,眼睛也温温柔柔的,这时髦的卷发也很配她,难怪能靠做模特赚钱。
而白悦榕穿的是宽松衣服,下面是最普通不过的棕色长裤,她穿的宽松是有其他的道理,头顶上顶一块湿毛巾则是为了凉快。
这是很实用的办法,最适合干活的人,出汗了什么的,还可以拿下来擦擦汗。
之前还不觉得,和欣欣妈妈一对比,简直天差地别,白悦榕像是个妇女,欣欣妈妈像是养尊处优的小姐。
白悦榕心底觉得很伤心。
欣欣在小卖部挑了四支冰棍,拿第五支的时候犹犹豫豫,拿起来又放下。
“爸爸在厂里做饭,肯定很热。”
欣欣想着爸爸现在汗流浃背的样子,爸爸一定很想吃一根冰棍,爸爸在家里做饭的时候,欣欣一走到厨房门口,就几乎要被一股热浪给冲走。
爸爸上班好辛苦啊。欣欣忧伤的想。
马秀月让欣欣不要多拿,辛国强的厂子离的有点远,送过去冰棍都化了。
欣欣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很快喜笑颜开,“那我们先吃,爸爸下班自己买。”
付过钱,两人离开小卖部,欣欣拆开雪糕皮,吃的嘴唇旁边白了一圈,不多久又看见白悦榕和付小义。
欣欣远远地挥舞起手里的冰棍,蓝色的裙子像是花一样飞舞,“白阿姨,付哥哥,来吃冰棍啦!”
付悦榕扭捏:“这多不好意思。”
欣欣将两个冰棍放到付小义手上,小脸扬起来,很认真很认真的说道:“白阿姨和我们一起吃冰棍,我家和白阿姨家是朋友。”
她不想像是漫画里一样,妈妈和白阿姨还会是敌人。
付小义手脚很快的拆开了皮,塞进嘴里吃了。见他已经吃了,白悦榕脸上挂不住,也没再说什么,默默将另一只吃掉。
凉爽的夏风里,自行车停在路边,四个人都在吃冰棍,享受难得的凉爽。
没过多久,冰棍吃完了,众人准备离开,欣欣却忽然发现,白阿姨有时候会捂着肚子,而且白阿姨的肚子好像有点鼓鼓的。
欣欣紧张地道:“白阿姨,你吃坏肚子了吗?”
如果吃太凉东西,是有可能吃坏肚子的,会很疼很疼,这是妈妈说的!
欣欣的话让马秀月也把目光投到了白悦榕肚子上,马秀月是有经验的人,很快意识到,原来白悦榕穿的宽松不是为了舒服,她是有了。
马秀月当即打了鸡血,音调也拔高起来,“几个月了?”
在马秀月心里,执着给别人当后妈的人,居然要自己生娃了,真是不可思议。
白悦榕被看出来,也就大大方方承认,“四个月了,头三个月还没想到怀了。”
白悦榕不想再谈,催促着四儿子,“快走,回家了,回到家别再闹了,我还得赶紧去上班呢。”
看着匆匆远去的白悦榕,以及烈日炎炎的天空,还有她调皮的小儿子,想着她劳累的工作,还有她做不完的家务……马秀月惊恐地退后了一步,牵着欣欣的手,喃喃道:“能吃苦的人,果然会有吃不完的苦啊。”
欣欣还不懂这些,只是很自然的点点头,“原来白阿姨是有小宝宝了,别人都有小宝宝,白阿姨也要有小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