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圆镜照过后,宋酒失去意识。
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有着层叠床帐的大床上,似乎是到了晚上,屋内光线晦暗,斑驳烛光从帐外传入,被纱帐笼的云雾蒙蒙,仿似幻梦。
很快,压低的询问声从屋外传来,告知宋酒这是现实。
大总管张仁义合上房门,对上候在外侧的下属。
“查到了吗?”
下属躬身:“此队伍确实是少主的队伍无疑,不过我打听到殷少主一心修炼不近女色,那位蓝衣公子所作所为更像是二公子殷松芝。”
殷家势头蒸蒸日上,子嗣却在近五代内呈凋零之态。至这一代家主殷春辉,与其妻子姜婉儿成亲三十载,仅有一嫡子殷松桥,且自幼身体羸弱缠绵病榻,曾被医修断言活不过十岁。
坊间传言,殷春辉为给嫡子续命,抱了一男婴养做替身。
其后殷松桥的身体果然变好,更在八岁时被测试出极品灵根。
殷家得偿所愿,倒也没苛待那男婴,将其记录在册,成为如今的殷家二公子殷松芝。
“怪不得。”张仁义低声说着,眼睛一眯:“殷松芝冒充殷松桥来此,那真正的殷松桥不是已遁走离去就是藏在他身边的那堆黑袍里。”
虽不知殷少主此举何意,这般遮遮掩掩的,绝对没有好事。
张仁义心中焦躁难安,本以为那日被踢一脚药堂的事就算了结,没成想还有后招。
那一瞬,他动了杀意,很快又冷静了下来。
“去,把殷二公子那日多瞧过两眼的药炉都带过来。殷松桥一直没现身,显然与我们不是同路,倒是殷二公子喜好明显,投其所好定有收益。”
下属忍不住道:“可殷二公子连灵根都无,让他破了那些药炉的元阴,也无甚作用。”
药堂培养一个药炉不容易,得选有灵根的长相漂亮的,还得用尽手段把人掠来,再培养数年耗费无数丹药,最后堆出来的药炉才能让人一夜成金丹。
若是给凡人使用,实在暴殄天物。
张仁义抬腿踢了那下属一脚:“你懂什么!要的就是浪费!选些凡人女子哪能表现我们的诚意。殷二公子虽有公子之名,背地里多少人瞧他不起,我们奉上只有修士才能使用的药炉,便是把他捧起做主子,他日殷松桥发难,说不准这些药炉就是我们活命的机会。”
下属不敢迟疑,忙应声退下。
处理完这些事后,张仁义的心稍稍沉下了些。
他长出口气,望了望屋檐长月,转身推开关着宋酒的房间。
再过半炷香时间,殷家两位公子之一便会来到这房间。一般情况下,贵客并不会对春宵一度的药炉产生怜悯之情,药堂为解决其后顾之忧也为不让药堂的秘密泄露,会将这些被用过的药炉统一送往一品阁了此残生。
可这次,那位殷二公子所展现出的态度全然不同。
他明明不喜欢宋酒这类女子,偏偏选了她,还独独选了她。
无论这个选择是为他自己,还是为殷松桥,都说明宋酒在他们其中之一的心中非比寻常。
或许,那位夺走宋酒元阴的公子会带她一同离开。
但这绝非是张仁义期盼的。
宋酒正在盯着床顶发呆。
自醒来后她四肢绵软无力,身体仿似沉了无数石块,莫说起身,连动动手指都很困难。
情/欲生出的热潮在她体内大肆挥发,意识成了随波逐流的小舟,在浪潮迭起中挣扎清醒,又在某一瞬被浪拍下,跌入泥沼。
感知退化,视线变得模糊。
以至于张仁义举着瓷白药瓶走到跟前,宋酒都没反应过来。
她睁大呈现迷茫状态的眼睛,看着眼前有无数重影的人,还未问他来做什么,就被张仁义扣住下颌骨,强迫张开嘴巴。
冰凉的毒药顺着喉管进入体内。
张仁义轻声道:“我并不是嗜杀之人,只怪你知道太多不能留。”
喂完毒药,张仁义打算离开。
临走之际,瞥见跟宋酒躺在一个被窝里的黑棍,那棍子是杀过白侍人的凶器,本以为早被丫鬟取走,没成想还跟在宋酒身侧。
张仁义想了想,抬手去抓黑棍,要将其取走。
手指触到黑棍,凄厉的惨叫与无数狰狞人脸骤然出现在眼前,张仁义猝不及防被吓到,满脸煞白地后退两步。手一松开,那些幻觉和幻听就消失了。
张仁义听着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些人脸他都见过,正是被药堂私下处决的药炉们,其中有一半人的死都与他有关。
这宋酒果然有些手段,还好她已经被他喂了摧命毒药。
张仁义颇为忌惮地往床上看了一眼,不敢再拿黑棍,恨恨离去。
门刚刚合上,仰躺着的宋酒忽地翻转身体,张大嘴巴手探入嘴里,往舌根处猛地一压。
腹腔翻涌,未曾进食过的身体吐出一堆胃酸,混着方才被灌入体内的毒药,散发出难以言喻的气味,也是这味道把宋酒彻底熏醒。
张仁义的毒药绝非靠催吐就能解决。
趁着毒药尚未发作,宋酒盘腿坐起,调动体内散落的灵气运功逼毒。
夜未至深,却也是安眠的好时间。
自觉办了件大好事的殷松芝在其他人都退下后,就迫不及待地向殷松桥邀功。
“大哥,我帮你办成这事,你可得在爹娘面前多多替我美言几句,别让他们整日催着我读书修炼。你也知道,我压根就没有灵根,学那些没有任何用处。”
殷松芝大咧咧躺在宽椅上,整个人似一堆烂泥摊在里面。
殷松桥没答应,只望着他揪住自己衣摆的手,冷声道:“松开!”
“不松!”殷松芝非但没松手还来回摆动了下,如稚子对大人撒娇,这幅模样用在殷春晖和姜婉儿身上无往不利,自然也被他拿来应对殷松桥。
殷松桥无奈,声音软了些:“就算我说了,听不听也是由他们做决定。”
“肯定会听的。”殷松芝着重强调:“你可是他们的亲儿子啊!他们对我这个养子都能视如己出,对你肯定是言听计从!”
我看不是。
殷松桥心里想着,淡然表示:“我常年闭关修炼,与爹娘相处不多,亲缘淡薄,他们与比更亲厚些。你把这招用他们身上,效果会更好。”
正说着,敲门声传来。
守在门外的黑袍侍卫报告:“少主,张仁义求见。”
两人对视,殷松芝朗声:“让他进来。”
张仁义步入屋内,瞥见殷松芝身侧的黑袍,心下一沉。
他假装不知,对殷松芝拱手道:“少主,今日炉池一见,诸多药炉对少主念念不忘,往我这儿自荐枕席的不计其数,我无意打扰少主,只是不忍姑娘们一颗痴心无法转达。况且您好不容易来这儿一趟,若只取一个药炉,未免显得我药堂人才凋敝,是我等失职。”
殷松芝爱美人,他此番前来便是垂涎药炉美名,先前因自己毫无灵根,怕碰了这些药炉会惹来族中微词,现在顶着大哥殷松桥的名号便不用顾忌那么多。
听到张仁义说那些药炉对他一见倾心,殷松芝整个人飘飘然起来。
他张口就要应下,余光瞥见旁边站着的殷松桥,心道:也不是没有顾忌,这么大的顾忌不就杵在面前么。
当着张仁义的面,殷松芝无法去求殷松桥,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却不由自主瞥向他。
眨了眨,又眨了眨,比那药炉魅人时还要无辜单纯。
这么明显的请示,哪能瞒得住张仁义那个老狐狸。
殷松桥不得不出声道:“既是药炉们自荐枕席,少主收下便好。”
殷松芝喜不自禁,跳起来就想跟着张仁义去找那些药炉,走到一半忽地想到什么,回头看向殷松桥,故作慷慨地说:“殷十三这一路陪我至此也算辛苦,那宋酒就赏给你了!”
张仁义微微抿唇。
正要带殷松芝离开,又听他说道:“你,去带殷十三找宋酒。我这边随便派个人引路就好,没必要搞得太隆重。还有,这件事,千万别让外人知道,有损我少主之名。”
殷松芝的名号早就烂透,殷松桥的名声却是极好的。
修炼天才,殷家嫡子,未来殷家家主。
各种光环不要钱似地往他头上戴,他倒也沉得住气,哪怕与父母生离也要追求仙道。
想到这儿,殷松芝再笑不出来。
为防止殷松桥看到他眼底的嫉妒,殷松芝连张仁义都没搭理,快步走出房门。
张仁义马匹没拍成,只得硬着头皮走到殷松桥面前。
“这位……公子,请随我来。”
被厚重帽兜罩盖的脸转向他。
张仁义对上一双带着阴翳的眼眸,意识沉入深渊。
殷松芝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见到张仁义带着殷松桥往另一边走。遇到他时,张仁义再不负先前殷勤,冷漠地拱手喊了声公子,便错身离去。
等两人走出去老远,殷松芝方才回过味儿来。
肯定是被张仁义那老狐狸看出端倪了!
随后便是愤怒。
这人怎地这般趋炎附势,以为他是殷家少主时就点头哈腰恨不能坐在脚边的狗,知晓他真实身份后立马换了副面孔,不就是觉着他是养子又无灵根没必要巴结么!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殷松芝愤恨地踢了踢身侧柱子,柱子没动他自己踢的脚疼。
回忆着先前的言行,觉得就算他行为举止有疏漏之处,张仁义那样的人也不可能马上调转方向去讨好殷松桥。
除非……除非他们两个在屋里时,殷松桥对他表明了身份。
殷松芝越想越气。
明明路上说好了让他扮一回少主,怎么殷松桥自己暴露身份?
看那些人对我态度骤变,看我从被人追捧到被人冷漠,很好玩么?殷、松、桥!
愤恨之际,一道温柔女声从身后传来。
“少主。”漂亮的丫鬟站在不远处,躬身道:“张总管吩咐让我带您前去歇息,您是要现在去,还是再欣赏一会儿美景?”
殷松芝转身,望着丫鬟柔媚的脸,心里稍稍舒缓了些。
张仁义倒会做人情,面上讨好殷松桥,背地里讨好他,两边下注。
殷松芝喜欢这样,这代表在对方眼里,他和殷松桥同样重要。
他的心情瞬间好了起来。
走上前摸了摸丫鬟柔嫩的脸蛋,又往那细腰上掐了一把,过足手瘾后道:“天色不早,是时候该休息,带路吧。”
丫鬟提灯带路。
两人穿过长廊,走过庭院,略过身侧高低起伏的亭台,最终停在一处虚掩的房门前。
“少主,请慢用。”丫鬟躬身。
殷松芝兴奋不已,当即推门而入。
一进屋,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
为营造暧昧氛围,也为让合欢的双方不显尴尬,屋内燃的香远比点的蜡烛还要多。
香烟袅袅,云雾般笼罩宽阔大床。
层叠的床帐遮去床榻上佳人的面容,只余半/裸轮廓,颇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
殷松芝越看越喜欢,大步流星地走上前,一把掀开床帐。
“宋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