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8章
何桓说出自己的看法之后,汪裕和卢康泰都陷入了沉默。他们其实不是没有想到何桓所说的这种状况,只是下意识地不愿意朝这个方向去想而已。
在海汉介入扬州局势之前,山陕盐商已经在盐商争斗中占据了明显上风,击溃徽籍盐商只是手段和时间的问题。如果在那个时候给戴英达等人议和的机会,或许对方会为了自保而接受他们提出的某些苛刻条件。
但今时不同往日,扬州的时局已经发生了变化,徽籍盐商找到了海汉这个大靠山,而己方辛辛苦苦所取得的优势,却在一夜之间就化为泡影。在这种情况之下,对方会见好就收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有了海汉人撑腰之后,他们想再通过武力手段来打击徽籍盐商可就不容易了,昨晚的交手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一点。而徽籍盐商在确认了这个靠山的实力之后,自然也会转变态度,至少会比以前强硬得多。这个时候想上门去讨回被俘的人员,显然不会得到什么好脸色了。
何桓对此十分悲观,甚至不抱有任何期望,他认为这些失陷在戴家庄的人员已经很难再有重获自由的可能。或许这些人被卖到海外给海汉人当奴隶,就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即便何桓作出了最坏的估计,也还是没有料到戴英达的决定比他的预想的手段还要狠得多,根本就没想过要将这些人放生,在战斗中幸存的十多名俘虏也仅仅只是活到了天明而已。对戴英达来说,这些俘虏只不过是稳定军心,整合七大姓内部意见的工具而已,而绝非与山陕盐商讨价还价的条件,汪裕等人再怎么盘算,也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
最终还是卢康泰开口打破了沉默“虽然昨晚人手有所折损,但好在火枪队都安然撤回来了,我们仍有一战之力,可以再找机会出击。”
何桓点头道“他们就算把戴家庄守得严严实实,难道七大姓的每一家都能做到如此程度?我们只要收拾掉几家,应该也会让他们阵脚大乱。”
卢康泰却摇头道“恐怕没那么容易。我昨天便在想,为何最近几天七大姓的人几乎都从扬州消失了,如今看来应该是提前就在防备我们发动的突袭了。如果我所料不差,七大姓另外几家人应该已经躲到了某处安全的所在,比如戴家庄,又或是扬州府以外的地方,以防我们各个击破。我们就算打上门去,也多半只是扑个空,顶多也就是把他们房子烧了泄愤,却动不了他们的根基。”
虽然卢康泰这时候才做出的判断不免有一点马后炮的味道,但也还算是比较贴近事实真相了。
汪裕道“他们全躲起来,让戴英达一人硬抗?这戴英达也不是会吃亏的人啊!”
卢康泰道“海汉的人来扬州直接就住进了戴家庄,分明是要坐镇戴家庄来进行后续的行动,估计戴英达对七大姓另外几家也早有安排,否则海汉人只护着戴家,另外几家岂肯服气?”
汪裕皱眉道“既是如此,康泰你先前没有摸清情况,就不应该硬着头皮去打这戴家庄啊!”
卢康泰盯了汪裕一眼,冷冷应道“海汉人都已经进了扬州府,你还有耐心慢慢等下去吗?是等着他们把戴家庄修成戴家堡,还是等他们帮七大姓练出一支火枪队?若不抓紧时间动手,实力此消彼长,对我们是不利的,这个道理我也早就跟汪兄说过,莫非汪兄已经忘了?”
行动失利本就让卢康泰十分不快,现在汪裕又将指挥失误的责任归结到他头上,自然更是让他心头不爽,忍不住便出声反驳了几句。
卢康泰并不觉得自己的决策有太大的问题,在当时的处境下,他认为主动出击才是最好的选择。只是没有料想到海汉人进驻戴家庄不过才几天时间,便已经在庄子里设下了坚固的防线,而且提前部署好了陷阱等着自己的人踩进去。
卢康泰在制定行动计划的时候便已经集结了手下的人马,禁止他们外出,直到行动前一天才公布了具体的动手时间,所以他并不认为是自己的人泄漏了消息,导致对方提前准备了陷阱。如此推算,更有可能是对方在运河附近部署了比较严密的监控措施,在己方趁着夜色渡河的时候就暴露了行迹,让戴家庄得以有时间采取了针对性的措施。
卢康泰并不想向汪裕和何桓详细解释自己的想法和推论,他知道别人很难设身处地的理解自己的感受,越是解释,就越有可能会被人家当作是失败后的掩饰。但他也不想因为对方的误解而莫名其妙地背锅,所以反驳了几句之后,便也没有再就此展开。
何桓倒是知他性子,也不希望在这个时候出现内讧,当下便劝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我们昨晚只是遭受小挫,并未伤及根本,我们仍可择日再战……只是下次行动须得更加小心谨慎,切莫再重蹈覆辙,中了对方的埋伏!”
何桓一边说,一边向汪裕使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跟卢康泰争执。汪裕也知道己方要想使用武力手段打击对手,就离不开卢康泰的指挥,哪怕自己认为卢康泰先前的判断有问题,但也的确找不出更合适的人选来取代他。要是惹恼了卢康泰,让他对接下来的事情撒手不管,那可就真的前功尽弃了。
汪裕拱手致歉道“康泰,适才是我着急,说的话的确有些不妥,你可莫忘心里去!”
卢康泰见状也只能应道“无妨,在下知道汪兄也是关心则乱,并非针对卢某。”
何桓见两人说和,连忙便将话题回到了正事上“康泰,如今戴家庄有海汉人驻扎,而七大姓另外几家似乎都没了踪影,那接下来我们要如何行事才好?”
卢康泰这次沉默了片刻才应道“说实话很不好办,如果我们再用同样的方式去攻打戴家庄,只要那些海汉人还在,那我们几乎会百分百吃瘪。根据我手下的报告,戴家庄内部已经作了很大的改造,他们在庄子里修了不少用于封路的工事,所以我们之前花钱买来的戴家庄平面图大概也不太顶用了。”
“那引他们出庄一战如何?”汪裕试探着问道。
虽然这问题有些外行,卢康泰还是耐着性子给予了回答“如果对手是那些海汉人,恐怕我们的火枪队没法在正面战场上战胜他们。他们的武器性能、作战经验、指挥体系都要优于我们,要拉出来打,吃亏的只会是我们。”
“打不了戴家庄,又没了其他目标,那我们岂不是无从下手了?”何桓摇头道“但要继续拖下去,形势只会变得越来越艰难!”
卢康泰道“为今之计,我们只能想办法多跑跑衙门里的关系,看能否让衙门出面,清查徽籍盐商的库存食盐来源,就算断不了他们的财路,也要给他们多制造些麻烦。”
何桓皱眉道“这样做挡不了他们太久啊!最后无非就是拿钱消灾罢了!”
卢康泰的意思是让官府出面去查徽籍盐商的库存,通常盐商都会夹带贩售私盐,库存肯定比通过盐引获得的官盐数量多得多,这要查的话基本是一查一个准。但这种套路一般也就只能对付一下那些根基浅薄,没什么官场人脉的小盐商,像七大姓这种在扬州扎根几代人的老牌大盐商,很难被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所撼动。就算官府派人去查,最后肯定也是从当事人这边收一笔钱就了事。
事实上这种手段在盐商之间的争斗中屡见不鲜,但何桓知道这对七大姓来说肯定没什么效果,甚至都不能称其为麻烦,只要戴英达之流出面跟官府打声招呼,事情就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
卢康泰道“这样做当然没法整垮他们,但却有可能会逼迫戴英达离开他的乌龟壳,到时候我们就有动手的机会了!”
何桓闻言顿觉眼前一亮,连连点头道“妙啊!如此一来,看那戴老儿是不是还能缩在壳里!”
卢康泰的真正目的便在于制造出不大不小的麻烦,要戴英达亲自出面拜访地方官员才能解决,而只要戴英达离开戴家庄进了扬州城,那动手的机会自然就会出现了。不管刺杀也好,绑架也好,只要能够得手,那戴家庄就不再是啃不动的硬骨头了。
汪裕却仍是有些忧心“即便他出了戴家庄,要是海汉人担当他的护卫,也不是那么容易得手吧?”
卢康泰道“难不成要等十成把握的机会才动手吗?等到你我入土那天都未必能有这样的机会了!我们先将戴英达逼出来,能不能得手那也要动了手才知道!”
“康泰说得有道理!等机会不如自己创造机会,只要戴英达进城,那就是给我们了动手的机会。海汉人会不会护着他,那也得到时候才知道,老夫觉得大可一试!”何桓这次态度明确地站在了卢康泰一边,因为他也知道时不我待,拖得越久对方的优势只会越来越大,倒不如抓住一切有可能的机会尽力一搏,或许还能有转机。
卢康泰得到何桓的支持,信心也是增加了不少,当下便道“那我们先尽快分头去拜访各位大人,说服他们暂时查封七大姓的盐仓!只要封了仓库,戴英达得到消息,自然要设法进城打点关节。到时我们便在城门附近设伏,一举收了他!”
卢康泰的计划说来容易,做起来却并不简单。虽然山陕盐商在本地官场上的经营要胜过对手,但徽籍盐商也同样是官员们不可忽视的大金主,特别是与盐业息息相关的衙门,每年从各家盐商手里收取的银子都是极大的数目。
这些官员都是人精,很清楚骑墙就能收取两边的好处,所以轻易不会倒向任何一方,顶多也就是在日常给进贡更多的山陕盐商一些偏袒而已,但也极少会故意去为难他们的竞争对手。
除了扬州府衙之外,能管到这事的衙门主要便是都转运盐使司和盐课司、官盐仓、官盐场等机构,而涉及的官员又有都转运使、巡盐御史、盐课司大使等等。
能够说动的官员越多,能给七大姓制造的麻烦自然也就越大,当然在这个说服过程当中,他们肯定又得送出去不少银子了。不过局势紧迫,已经不容他们心疼银子了,三人议定事后一起均摊费用,然后便各自去拜访与自己关系较好的官员,争取能尽快让衙门发文查封七大姓的库存。
戴英达此时却无法料想到对手的计谋,他现在需要操心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七大姓都将家眷迁来戴家庄,加上金盾的一百多号人,庄子里一下多了几百口人生活,需要设法安置和协调的杂务实在太多了。
光是每天多了几百口人吃饭,对戴家庄就是一个不小的负担,不但每天要派人外出采购大量食物,而且还得专门组织一批厨子来负责给他们烹调一日三餐才行。而有些人又比较讲究,只吃自家厨子做的食物,还得给他们单独厨房和相应的食材。虽说相关费用是各家一起出,但这组织工作却只能由戴英达这个地主来完成。
诸如此类生活上的琐事非常之多,尽管戴英达将大部分工作分配给了一些族人去负责,但仍是有无穷无尽的事情需要向他请示,由他指挥协调,反而是没多少时间去顾及当下的正事了,只能把防务相关的事情交给戴英凡全权处理。
戴英凡在亲眼见识过金盾的作战过程之后,已经飞快地成为了海汉拥趸,对金盾的编制和训练方式都充满了好奇,一有时间便会主动找元涛探讨相关的问题,希望能够从元涛这里学到一些比较实用的战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