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1章
或许是对本土的安全有着绝对的信心,莺歌海县城与三亚一样,也是没有城墙这种防御工事的存在。不过这并不表示本地在基建水平的投入较低,李溰在马车上发现这县城里的主干道甚至还做了整体硬化,标准也是与三亚那条景观大道看齐,便向罗升东问及此事。
李溰知道海汉人喜欢用一种叫做“水泥”的建材来修房铺路,他在大同江基地就曾见过海汉人使用水泥加上河沙石子修筑的各种防御工事,其成品的牢固程度堪比坚石。不过海汉对这种建材的制造工艺秘而不宣,而各国自行仿制的水泥质量就差了许多,因此外销的价格一直居高不下,朝鲜虽然对此有些兴趣,但怎奈囊中羞涩,也只能眼馋一下作罢了。
海汉虽然富庶,但也远没有富裕到随便一个县城的干道都能做路面硬化的程度,莺歌海能把基建做到这样的水平,主要还是来自本地的自有资金。
当然了,这么大张旗鼓地花钱搞高标准的基建,地方上也得有合理的事由才行,而莺歌海县所提出的理由几乎无可辩驳——本地盐场的产出有相当一部分都得通过县城运至海边的码头,所以需要一条能够适应长期大宗货运要求的干道。
普通的松软泥土路面自然无法适应这样的要求,而莺歌海盐场附近也没有适合开辟采石场的地方,做不了石板路,所以用水泥做路面硬化便成了唯一的施工方案。虽然这个方案的造价相当不菲,但海汉官方认为还是保持生产效率比较重要,虽然看似多花了钱,但长远来看能在运输环节省下大把时间,而且基建工程拉动经济发展的道理,上层是很清楚的,所以还是批准了莺歌海这边提出的建设要求。
“这条路的修建方案其实在本人上任之前便已经规划好了,上任之后第一件事便是监督这个工程的实施,前前后后的工期有一年半左右吧!目前本地大概有三分之二的盐池都是通过这条路运送物资,世子只要看看这路上的车马数量,就知道这条路对本地民生的重要性了。”
关于这条道路的情况,罗升东倒是没什么需要保密的,这其实也是本地值得炫耀的建设成果之一,毕竟像这样的水泥硬化路面,在整个海汉国也都是不多见的。
李溰望着窗外的道路,这条路上的确随时能看到一长列的大篷车队,往南行去的多半是拉了整车的海盐,往北的则是装着各种物资和新到埠的劳工。不过大概是前面有骑手开路,所以路上的其他车队统统都提前靠边了,让出了中间的道路给这支特殊的车队快速通行。
平整到几乎毫无颠簸感,是李溰对这种路面的最大感受,相较之下,在这样的道路上乘坐马车,似乎还要比三亚那种轰隆作响的火车还舒适一些。想到这个问题,他便对罗升东又问道“罗大人,既然本地有这种大宗货物的同行需求,那为何不像三亚那样修一条铁路来运送食盐?莫非修筑铁路比这水泥路还要费钱?”
罗升东解释道“造价只是原因之一,世子请看窗外的盐田,这海湾里绵延十多里都是这样一格一格的盐田,而火车只能通过车站上下货物,集中运输,并不适合本地的情况。如果要建铁路,那只怕是隔个一两里地就得设一处车站才行,效率反倒不如用车马拉运来得快。”
“原来如此!”听了这个解释,李溰便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想法的确有点脱离实际,海汉的运输方案显然更为合理。
车队很快就抵达了县城中心的县衙,这地方在一年多之前还只是“莺歌海盐场管委会”的所在地,地方编制升县之后,这地方自然也水涨船高变成了县衙门。当然了,海汉没有“知县”这个官职,所以罗升东的职务其实是县长——这在归化籍官员当中已经算是级别比较高的地方官了。
尽管罗升东口口声声强调说莺歌海是小地方,条件简陋,但这接风宴可半点不见寒酸气。罗升东就只摆了一桌宴席,但这张八仙桌比普通的八仙桌大多了,桌子直径足有一丈,李溰李希加上海汉随行官员,还有罗升东的同僚下属,才堪堪坐满了一桌。而桌子大的好处就是每道菜上来都按人头有单独的一份放到各自身前,菜式以粤菜为主,份量不多花样不少。
罗升东和一众当陪客的下属大概也是从某些渠道获悉了李溰不喜饮酒的事情,所以只是礼貌性地问了一下李溰,还准备了多种非酒精饮料备选。这让李溰对罗升东的情商也是刮目相看,心道难怪这位老兄在大明和海汉之间跳来跳去还能混出今时今日的地位,果然是有点门道的,这为人处世的分寸就把握得极为妥当。
而对于随行的海汉官员们,罗升东就没那么客气了,拿出了以前当军官时的武勇作派,开了一坛酒带头与他们一一对决。
张千智和洪敬文都不善饮酒,这种场合只能记作己方战斗力的零头。田征的职业就注定会频繁遇到这样的应酬,所以他的酒量倒是在水准以上。而老海狗丁旭更不用说了,常年出海的人,一般酒量都不会差。至于盖良才因为有任务在身,也没人会去逼他下场,因而合理地避开了这场战斗。
四舍五入下来客队就只有丁旭跟田征两人能战斗一下,显然打不过以罗升东为首的主队,最后几方讨论下来,把李希划给了客队,让他代表朝鲜出战。虽然只是酒局,但气氛倒是颇为热烈,让李溰都隐隐有点蠢蠢欲动的感觉,不过他最后还是保持了冷静,没有冒然加入到战斗中去。
直到这个时候,李溰才知道原来先前历次赴海汉人设下的宴席,对方其实都是很客气地保持了克制,离开了海汉高官的视野,这些官员才算真正解掉了束缚,开始自由发挥了。
李溰虽然自己不太喜欢喝酒,但酒桌上谁是真能喝,谁是虚张声势,谁是一喝就倒的软蛋,他大概还是能看得出来的。酒过三巡之后,便如他所想的那样,张千智和洪敬文便已经不胜酒力主动退出战斗。待第二坛酒见底,田征也顶不住了。倒是李希看着不声不响,但着实喝了不少,甚至还帮自己这边挡下了几杯酒。
“早就听说朝鲜的李大人酒量过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罗升东招招手叫了下属过来吩咐道“去将我书房里放在花架下面那两瓶酒拿来。”
罗升东喝得兴起,也是开始把自己的藏酒往外拿了。李希应道“罗大人过奖了,在下其实以前也不太能喝酒,不过到了三亚之后三天两头被请出去应酬,这不就慢慢练了一点酒量出来,已经差不多要到头了,还请罗大人高抬贵手!”
罗升东摆摆手道“我们名为斗酒,实则为了亲近,李大人不用这么客套。前面我们是分了两派对饮,那接下来就自在一点……想跟谁喝就找谁喝!”
李溰听得差点喷饭,他还以为这罗升东要玩点什么文绉绉的花样,比如行个酒令,吟吟诗之类的,但没想到还是这么简单粗暴。但转念一想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这罗升东军伍出身,虽然情商不错,但明显没什么文化底蕴,也只能玩点这种直来直去的手段了。
不过李溰还是有点小看了罗升东,他虽然是个武夫,但因为投靠海汉的时间早,这些年下来也积累了不少经验。他很清楚上面安排李溰这种外国政要来自己的地盘考察,肯定不只是游山玩水的行程而已,一方面是让这些大人物认识到海汉的先进生产力,另一方面其实也是要考验罗升东的能力和执政效果。
罗升东可没指望一顿酒就把这次考察活动给糊弄过去,他知道在这些随行官员当中,必然有人除了外事任务同时还肩负着对他的考察,所以先尽可能在酒桌上把路铺一铺,顺便与这些官员们聊一聊,看看能不能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至于朝鲜世子,罗升东重视归重视,但也不认为对方初来乍到能从本地看出什么名堂。海汉的海盐生产虽然看起来是比较传统的晒盐方式,但其中有很多技术细节是远远超出了这个时代的水平,而且标准化的生产和管理也不是一蹴而就,并不是随便什么人到这里走马观花地看一看就能把技术学走。
因为这是临时安排的活动,罗升东事前也只接到了比较简略的电报通知,并不清楚这次活动是否有什么特殊的性质。他希望先从随行官员这里了解到更多的信息,然后再调整接待措施,以尽可能达成执委会想要的效果。
为了不让不喜饮酒的李溰感到无趣,罗升东还特地提前准备了乐班和唱曲的小姑娘。不过这带着浓重广东口音咿咿呀呀的昆腔小调,李溰肯定是听不懂的,也只能听个热闹罢了。
当然李溰也很知情识趣,小姑娘唱完两支曲子起身致礼,李溰便带头叫好,让属下掏银子打赏。虽然唱了什么一句没听懂,但这安排可是罗升东的用意,这个面子李溰还是会给足的。
打发了唱曲的,李溰便起身去方便,李希当下也随即起身同去,盖良才不声不响地随后跟了出去。
罗升东见朝鲜人离开了,这才对田征道“田兄,这朝鲜世子考察,到底是怎么样一个章程,你倒是先给透个风,小弟这边接到的命令就只有寥寥数字,不太好自作主张啊!”
田征一张口先打了个响亮的酒嗝,自嘲地笑了笑道“罗兄既然有事要问我,又何必先将我灌个半醉……”
罗升东道“田兄冤枉在下了,都是点到为止,哪有什么灌不灌的,再说以在下这点微薄酒量,挑战田兄岂不是自讨没趣?”
田征听他把话说得漂亮,也不好再追究喝酒的事,当下便回到正题上“这位朝鲜世子会来我国待比较长的时间,很有可能会在三亚留学一两年时间,但他如今的问题是尚未决定好要学什么,所以上头便安排他做一次环岛考察,由他自行去找兴趣所在,等回到三亚之后便照此安排学业。”
罗升东眨巴眨巴眼睛道“这位世子巴巴地从朝鲜跑过来,总不可能来学制盐卖盐吧?”
田征知道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笑道“你放心,就算他学了也抢不了你的饭碗!”
罗升东嘿嘿干笑道“田兄真是爱说笑……那上头到底是什么意思?”
田征道“你向他展示本地的产盐能力时,也要让他明白,这盐虽然是海里来的,但能建成莺歌海这么大的盐场,每年产盐以百万斤计,这都是执委会决策英明,指挥得当,只有我国才能做出这样骄人的成绩,你明白我意思吗?”
罗升东皱着眉头琢磨了一阵才应道“明白了一部分……但又好像没有太明白!”
“你要领会精神!”田征大概也不知道该怎么给罗升东解释这个比较笼统的指令,因为他所接到的命令就是这样的,上面也同样没有给他作出更为详细的解释,所以他也只能按照自己的理解,向罗升东进行传达。
“一切归功于执委会领导有方就对了!”罗升东现在酒劲上头,想事情也很难想得太清楚,索性复杂的问题简单化处理,这样至少不会犯错。
“罗兄说得对!”洪敬文抬起头来应了一声,然后又埋下去继续晕乎乎了。他先前跟罗升东连干了三杯,喝得急了一些,已经耷拉着脑袋进入半梦半醒状态了。
张千智没有搭腔,他现在脑子还算清醒,对于罗升东这种在酒桌上讨论工作的方式,他实在有点担心其效率。这要是酒后昏头说错记错话,那岂不是很容易惹出麻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