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惜惜从没来过染坊,在院子里看工匠们染布,觉得十分有趣。慕容烨喊她走时,她还有几分依依不舍。
回程的马车上,萧惜惜没掀开车帘向外看,而是乖乖地坐在慕容烨身边,像是有什么心事。
这几日的相处,慕容烨已看出她是小孩子心性,脑子里除了吃就是玩儿,这会儿不说话,大概是玩儿得不尽兴,没吃到好东西。
他对沉羽说:“绕平安坊回去。”
平安坊是京中最热闹繁华的所在,汇聚了全天下吃喝玩乐的精粹。萧惜惜看到了,一定高兴得蹦高。
过了好半晌,沉羽才闷哼着答应一声。从染坊到平安坊有一定距离,需要走半个多时辰。慕容烨长期失血,身体十分虚弱,不能在外时间太长。沉羽很不情愿。
萧惜惜没听说过平安坊,不知道慕容烨绕路是为了带她去玩儿。她不说话,其实另有心事。
她心里有话,终归是憋不住的。走了一会儿,怯生生地问慕容烨:“叶公子,你开染坊赚钱,为什么还要当江洋大盗呢?”
慕容烨一愣:“我几时跟你说过,我是江洋大盗?”
萧惜惜大眼睛瞟过他胸口,几分幽怨几分得意,那意思分明是:你骗不了我。
慕容烨抽了一下嘴角,停了片刻,道:“我如今已金盆洗手,不做江洋大盗了。”
萧惜惜眼睛一亮:“真的?”
慕容烨点头:“真的。”
“那你不会伤害我娘和李婶了吧?”
慕容烨缓缓转头,看着她:“会。”
萧惜惜眼中的神采一下子黯淡了,不开心地撅起了粉嘟嘟的小嘴。
慕容烨没再理她。
萧惜惜天真烂漫,即便每日跟他相处,也看不出他的反常之处。可若被那两个妇人知道,恐怕不好收场。
马车一到平安坊,萧惜惜就被外面的热闹吸引,忘了刚才的不愉快。
慕容烨让沉羽带萧惜惜下车看了一会儿杂耍,还给萧惜惜买了一串糖葫芦。
萧惜惜总算见识到了真正的京城繁华,看完杂耍还想再逛,只是沉羽一再催着,只好回马车上了。
李婶搀着何玉漱从一家铺子里出来,一抬头,突然惊道:“那不是惜惜吗?”
何玉漱走得腿酸,正低头捶腿,听了李婶的话,下意识抬头,只见街道对面的人群后,萧惜惜正钻进一辆马车。
何玉漱吓得魂飞天外,飞跑过去喊:“惜惜,快下来!”
沉羽担心慕容烨支撑不住,一刻也不想耽搁,萧惜惜还没坐好,他已挥着马鞭,赶着马儿跑起来。
萧惜惜一个趔趄,倒在慕容烨怀里,额头撞在他下巴上,疼得她哎呦一声。
慕容烨苍白着脸,扶萧惜惜坐稳,关切地看她:“撞疼了?”
萧惜惜揉揉额角,摇摇头:“没事儿。”
马车里光线昏暗,可她还是看出来了,慕容烨很不舒服,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淌下来。
萧惜惜觉得很内疚,要不是她贪玩儿,早点儿回去,也许叶公子就不会这么难受了。她掏出帕子,凑过去给慕容烨擦汗。
慕容烨闭着眼睛调息,绵软的绢帕轻轻拂过脸颊,小姑娘的馨香在鼻息间萦绕。他心里怪起沉羽,把车赶得那么快干嘛!
何玉漱跑到街对面时,沉羽早已赶着马车跑得无影无踪。
“快雇个马车,追上去!”她急得跺脚。刚才她隐约看见,赶车的年轻人,就是邻家那后生。
看来,趁着她平日不在家,那后生骗了惜惜出来。女儿一向天真,也不知吃了亏没有。
何玉漱急得快哭出来,等李婶雇来马车,紧催着车夫往回赶去。
萧惜惜回到家里,坐在树下慢悠悠地吃糖葫芦。她在路上舍不得吃完,留了两颗带回家吃。
院外突然传来马车声,紧接着就听娘和李婶大呼小叫地喊她。萧惜惜吓了一跳,忙迎出去。
何玉漱一眼看到女儿好端端地在家,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可马上又看到她手里的糖葫芦,不禁又是一惊。
萧惜惜没想到娘和李婶突然回家,一脸惊讶,等意识到该把糖葫芦藏起来,已经来不及了。
“惜惜,你哪来的糖葫芦?”何玉漱惊问。
“我……我……”萧惜惜吞吞吐吐,不知该怎么说。她如果说出来,是隔壁的叶公子给她买的,娘就知道了叶公子的存在。叶公子会杀了娘和李婶的。
一想到这里,她吓得眼圈儿都红了。
“我……我自己出去买的。”萧惜惜垂着眼睫,不敢看她娘。
何玉漱心都要碎了。女儿竟然还学会撒谎了,一定是隔壁那后生把她带坏了。
她二话不说,转头出门,直奔邻院,去找那后生理论。李婶自然紧跟着她。
“娘,你别去!”萧惜惜吓坏了,冲过去拉她娘。
何玉漱在气头上,什么也顾不得了,甩开萧惜惜的手,急步来到邻院门前,吩咐李婶:“敲门!”
李婶上前,砰砰地砸了几下门。萧惜惜拦不住她,在一旁急得直哭。
黑漆木门打开了,沉羽站在门口,杀气凛然。
李婶出身乡野,向来泼辣,几乎没她怕的人,可是一碰上沉羽杀气腾腾的眼神,她控制不住地向后退了一步。
何玉漱上前几步,正色对沉羽道:“小后生,你趁我不在家,欺负我女儿,叫你家大人出来理论!”
沉羽目露寒光,右手探向腰间别着的短刀。她们若敢闯进院子,就别怪他手下无情。
萧惜惜扯着何玉漱的袖子,央求道:“娘,咱们快回去吧。”
何玉漱拍着她的手:“惜惜乖,听娘的话,你回去等着,娘要跟这家的大人理论一番,让他们好好管教自家孩子。”
萧惜惜哭着摇头:“不行啊,娘,咱们快回去吧。”
看女儿哭,何玉漱心里越发难受。她当年就是因为天真好欺,身边又没有父母做主,才被那萧文山哄骗,误了一生。女儿无论如何不能再走她的老路。
今日她亲眼看见这黑衣后生赶着马车,带惜惜上街,若不跟他的父母说清楚,让他们严加管教,女儿恐怕糊里糊涂地就被他骗了。
屋里迟迟没有动静,何玉漱又往前走了几步,对沉羽道:“我不与你一个孩子一般见识,快叫你家大人出来!”
沉羽手握在短刀刀柄上,何玉漱再上前一步,他就要动手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轻咳声。沉羽手一抖,纵身向后跃去,扶住慢慢走出门廊的慕容烨。
慕容烨一到家,就躺下了。他今日外出,过于劳神,此刻看上去十分不好。
何玉漱见屋里有人出来,不由怔了一怔。本以为出来的该是个中年人,没想到竟是个年轻男子。
慕容烨站在廊下,长身玉立,风姿卓绝,只是脸色苍白,满面病容。
何玉漱是懂些医术的,此刻一看慕容烨的脸色,不禁心下一凉。这人年纪轻轻,又生得这般好样貌,可看上去竟已有了下世的光景。
何玉漱愣在那里吃惊,萧惜惜却是要吓死了。她上前一步挡在娘的身前,哭道:“叶公子,我不是故意的,你别……”
“咳咳……”慕容烨咳了两声,打断萧惜惜的哭泣。狭长双眸向下垂了垂,再抬眼时,已隐去凛冽寒光。
“不知夫人造访,有何见教?”他温声道。 对着一个垂危病人,何玉漱的满腹怒气也发不出来了。
她是见过世面的,看得出慕容烨出身不凡,不是寻常人。这人身患重病,住在这偏僻的小院,想来或是家道中落,或是遭人陷害,必有难言之隐。
她又看看沉羽,见他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病重的年轻公子,目中既有担忧,也有敬畏。看神色,他二人应是一对主仆。
何玉漱施了一礼,柔声道:“不知公子病重,贸然打扰,多有得罪。今日我看到贵仆带我女儿去了平安坊,此事太不合体统,还望公子对贵仆严加管教,切不可再欺瞒我女儿。”
慕容烨轻点了一下头,道:“我家书童率性天真,不懂礼法,我日后必将严加管教,请夫人放心。”
沉羽懵了,惊疑地看了主子一眼,碰上他淡淡的目光,赶紧又低下了头。不是要杀了她们吗?怎么让我背上锅了?
同样懵了的还有萧惜惜。她脸上还挂着泪珠儿,微张着小嘴,愣愣地看着慕容烨。
何玉漱本就是温婉和气的性子,见慕容烨说话客气,她便没了脾气,领着女儿告辞回家。
萧惜惜走到门口,回眸看了一眼慕容烨,慕容烨伸出手指,在嘴前横着划了一下。萧惜惜莫名就懂了他的意思,破涕为笑,咬着嘴唇含嗔带笑地瞥了他一眼。
慕容烨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停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