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大雨。
姜茸抿了抿嘴唇,眼睛弯成一条月牙线,看了眼他,脑袋扬起来,矜持地问道。
“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楮知白理所当然地回道,“不然我回去怎么跟你爸妈交代?”
“哦。”姜茸抿了下唇。
楮知白将伞抽出来,把书包往前背,弯了弯腰,“上来吧。”
姜茸哦了一声,慢吞吞地上前两步,忽然想到什么,一霎那停顿住。
“怎么了?”
“哥哥,我要不还是在这等等吧……”
“为什么?”楮知白皱眉。
姜茸眼神转了转,然后瞟向别处,“……我穿了裙子,不方便背。”
楮知白上下扫了她一眼,然后将身上的书包卸下来,拉开拉链。
拿出一件格纹衬衫,递给她。
“哥哥,你怎么还带了一件?”
“我妈让我带的,怕我着凉。”楮知白看了她一眼,然后移开目光,“系在腰上。”
姜茸拿着衣服,犹豫不决。
“快点。”
姜茸这才慢吞吞地把衣服袖子围着腰,绕了一圈,然后打了个结。
衣服很长,足足遮到了她的膝盖。
楮知白把书包挂在前胸,在下个台阶上弯了弯腰,手放在膝盖上,“上来吧。”
姜茸望了他一眼,咽了咽口水,然后深吸一口气,使劲憋住。
慢腾腾地把手放到他肩膀上,小心翼翼地趴上去。
低下头,又偷偷瞄了他一眼。
楮知白把伞打开,将手柄递到她手上,“拿稳了。”
“嗯。”
是一把黑色的大伞,连手柄都是黑色的,却并不冷,是温温的感觉。
姜茸一手揽住他的肩膀,一手撑着伞,然后逐渐往前方偏过去。
雨声噼里啪啦打在光滑的伞面上,然后坠入地面,像是无数激起的鼓点。
好一会,姜茸实在憋不住气,小声问道,“哥哥,重吗?”
“什么?”
“我说……我重吗?”
姜茸紧盯着楮知白的脸,后者视线偏过来一侧,长长的睫毛近如眼前。
她心里忽然晃了下。
“还好。”
“真的嘛?”姜茸顿了会,又凑过脑袋去问,声音小了很多,“但是,我们班的同学说我脸圆,说我胖。”
“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也不是……”姜茸顿了下,“我好像比班上其他女孩子更胖一点点……”
“脸更圆一点点……也就一点点噢”
“就这样?”
“不够吗?”姜茸内心里鼓起一点小火苗,脑袋往前凑了凑。
“那你觉得呢,背我跟背其他同龄女孩子比起来,重吗?”
“不知道……”
“你怎么不知道?”
“我又没背过。”
嘀嗒,嘀嗒。
手不受控地滑动,雨伞往一侧倾,圆滚滚的雨珠趁虚而入滴落在了头发上、肩膀上。
微凉的感觉,却如此特殊。
“伞。”
“噢。”
“没必要因为别人的话怀疑自己,别人说什么,你就还回去。”
“你现在还在发育,也不要减肥。”
姜茸故作平淡地噢一声,重新摆正伞的位置,又偷偷看他一眼。
长长的睫毛,疏离的眉眼。
她移开目光,望着水中的倒影,眼睛渐渐弯成了月牙。
天色因为这场大雨变得昏暗朦胧,一轮月牙在水雾里若隐若现。
路灯提前点亮了回去的道路。
“哥哥,你们什么时候高考啊?”
“七、八号。”
“这个月?”
“嗯。”
姜茸伸出左手,数了数。
“下周四、下周五。”
“嗯,你们可以放假休息。”
“为什么?”
“教室要当考场使用。”
“哦哦。”
“哥哥,你打算去哪个大学啊?”
“京华。”
姜茸吸了口气,又叹口气,“好厉害。”
雨点声不知不觉小了很多,橙黄的路灯在水面上洒下融融的暖光。
一大一小的影子在水面上晃荡,姜茸也就望着那影子,思绪漫无目的地游荡。
忽而路面上,多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仿佛定在了路灯旁,一动不动。
楮知白停了下来。
姜茸仰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张清秀俊俏的面庞出现在眼前。
是凌茉。
她穿着校服短裙,长长的卷发披散在身前,原本就很漂亮,此刻沾上了几颗水珠,看着更惹人怜爱了几分。
姜茸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楮知白。
几个人谁也没开口。
过了漫长的几秒后,凌茉终于开口。
“楮知白,我有话问你。”
劈里啪啦的雨滴打在玻璃窗上,外头已是泼墨一般的景色,昏天黑地,什么也看不清。
一如上次那个夜晚。
楮知白把她放到楼下后,她没上去,而是躲在窗户边,歪着脑袋偷听。
天色渐黑,玻璃上也倒映出了她圆乎乎的脸蛋,还有略显扁平的五官……
那种隐秘的惆怅、失落的感觉仿佛又升了起来。
她偷偷趴在窗户边去看。
玻璃窗上,雨水将两个人的背影模糊掉,仿佛融为一体。
雨声过大,她只听见模糊的一句。
“楮知白,我喜欢你。”
姜茸从没听过别人的告白,只是在电视剧里看见过,一般男主或女主告白后,两个人就会正式成为男女朋友。
男女朋友?
姜茸心里慌了起来,好像是一失足跌进了冰窖里,莫名地恐慌。
他们要在一起了吗?
好像谈恋爱也正常。
可是那个人最起码不应该是凌茉。
也最起码不该是现在。
“你喜欢我什么?”
一句话打破了沉默。
姜茸愣住。
对方显然也呆住了,语句也结巴住,似乎没有料想到他这么提问。
“你喜欢我什么……”楮知白声音平静,仿佛在说着跟自己毫不相干是事情,“我出众的学习成绩,好听的名声,还是……”
楮知白抬眸,看了下她犹豫的神色,自嘲了下,“还是……不错的皮囊?”
“不……不是……”女生仓促中,憋出了这句话,声音却断断续续的,连不成一句话。
楮知白静静地听着。
“你是不是根本看不上我?”
“不是,是我自己有负担,”楮知白抬起头,伸手去摸外面的雨水。
他转过头,语气温柔又残忍,“我想要的,是足够跟我比肩看风景的人。”
“抱歉,我想你并不是。”
我想你并不是。
无数雨丝划过窗户,氤氲了夜幕。
好像喝过汽水,心底的气泡刺啦一声,纷纷冒了起来。
姜茸探出头。
窗外昏天黑地的景色里,女生跑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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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茸反复揣摩那句话。
有时候写在纸上,有时候做梦想一想。
在一日一日的重复里,姜茸能感觉到,她现在有些不一样了。
好像有一颗种子,在雨季发了芽。哪怕她的心里种着一整个春天,
可那颗种子却只敢埋藏在草丛中,于无人知晓处发芽、破土、生长。
偶尔她会回头看一眼,那个人的存在,好像会让她高兴,会让她慌张,也会不知所措。
总之,他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朦朦胧胧,却又一点点更清晰了点。
姜茸在床上翻身打了个滚,翻出政治课本。
这就是老师说的对异性的好感?
是吧……
姜茸还不太明白,她也不太想搞明白。
雨后,树木吸饱了水汽,苍翠欲滴,沉甸甸的,森林里的气息浓郁蓬勃。
棕色的果实铺满了一路,像是夏天和秋天的分叉口。
姜家一家周末去爬山。
姜茸精力旺盛,一股劲地往前冲,没多久就把姜振林和苏岚甩在后面。
“你慢点走,小心摔着。”
“不会啦,放心。”
姜振林不放心,先追了上来。
父女俩停靠在石头旁休息。
姜茸站在高处,只觉得空气都变得清新起来,山下的一栋栋房子都成了积木里的模型。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原来是这种感觉。
她脑海里突然冒出了楮知白的模样。
他在刷题吗?
应该是的,下周就高考了,高考完就不需要那么辛苦,就可以……去上大学了。
“爸爸,上大学是什么感觉啊?”
“上大学,比你们现在更自由了,有更多的时间可以支配。”
听到这,姜茸眼睛亮了,“那是不是就可以去玩了,也能随时回家了?”
“大学可不是玩耍的地方,还是要好好努力的,”姜振林正了正神色,“而且得看你在哪个城市,到时候你要是跑到外省,比如北城,几个月都不见得能回来一趟……”
姜茸啊了一声。
“所以啊,上大学可不要跑那么远……”
姜振林喋喋不休地说着,完全没注意到自家女儿失神的表情。
他回过神,问道,“你怎么突然说到这了?想上大学了?”
“隔壁邻居哥哥不是要高考了吗?感觉上大学好不一样。”
“那确实,但高考可不轻松,压力太大了,十几年的努力就看这刻了。”
姜茸惆怅起来,托着下巴望着太阳。
姜振林看了眼自家女儿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给她摘了帽子,从兜里掏出零散的纸巾给她擦汗。
“你呀,就别想那么多,现在踏踏实实上学,成绩高低不重要,到时候高考考砸也不要紧,老爸养你。”
“切,我可不一定会考砸。”
“那最好。”
“汉堡,要不要吃?”姜振林早上就备好了食物,一直放在包里,“还是吃个小鸡腿?”
鸡腿和汉堡的香气扑鼻而来,姜茸吸了吸鼻子,望着炸得金黄的表皮,情不自禁吞咽了下口水。
“可是,我之前说了,不吃油炸的。”
“吃一个没事,这么香,你确定不吃?”
姜振林对自家女儿再了解不过,小馋猫一个,怎么可能真得戒了油炸。
保准下一秒就狼吞虎咽了。
果不其然,姜茸又咽了咽口水,甚至还舔了下嘴唇。
姜振林拿纸巾包着,将鸡腿递到她嘴边。
哪成想,自家女儿蹭地站起来,仿佛如临大敌,撒开脚丫子就往山上跑。
“爸爸,我说了我再不吃油炸的了,你下次再诱惑我,我就生气了。”
姜振林看得傻了眼。
小丫头说了几百遍减肥,怎么这次真的行动了。
这座山并不算陡峭,只是山间的路弯弯绕绕,袅袅炊烟升起,山顶尽头是一座寺庙。
姜茸小时候没少来这烧香拜佛。
通完寺庙的路上,有一百九十八道阶梯,传说走完这些阶梯,往后的路就能顺遂平安。
因此寺庙的香火从来就没有断过。
姜茸比爸妈早上来,于是先到各处烧了烧香。出来时,看见香樟树上挂满了红线。
还有好几个女生正在树底下,拿着红线往树梢上扔。
树荫下正支着一张桌子。
有个光头的中年人坐在那,手上正写着什么东西,旁边放着好几串红色的香包。
小香包用红色的绳子收了口,串着一颗珠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姜茸心里一动,上前问了两句。
“小姑娘,三十块钱一个,都是开了光的,香包里有字的,能辟邪求福,很灵的。”
“真得嘛?能保佑人顺顺利利,考出好成绩嘛?”
“当然可以。”
小香包看着都差不多,只是正中心的图案略有不同,她挑了只小鹿样式的图案,就付了钱。
买完后,两个人还没上来。
姜茸坐在入口处的阶梯上等待,远远地看见两道交织的身影,男人正背着女人往上走。
噫——
姜茸挑了下眉毛,举起相机拍了张照片。
正撇开目光时,视线里却撞进一道黑色身影,豆大的汗珠从干净利落的下颌线处脱落。
肩膀两侧压着扁担,两个竹筐似乎把人都压矮了几分。
往上走时,男孩的侧脸露了出来。
——程厌?
作者有话要说:爸爸,小姑娘的心思,你不懂噢
摩拳擦掌,我的女鹅要开始成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