婺城一中是本市最好的中学，囊括了初中、高中两个学部。
平时东面的教学楼归高中所有，但大型的操场、体育馆却都建在了空旷的西面。
傍晚时分，不知道谁打翻了颜料，泼向天边一片橙红，路灯仿佛自燃的小火球，伴随着球场上的少年燃烧着热情。
灌篮成功的英俊少年一向是全场的焦点。
不过却也有例外。
几个女生从围观的人群中退出来，把矿泉水原封不动地扔回纸箱子里，语气难掩失望。
“唉，今天比赛没有楮仙啊，早知道先去吃饭了。”
“这比赛没劲，刚刚十三班的李跃看见楮仙不在，脸都拉下来，直接不打了。”
“唉，凌茉，你不知道他今天不上场吗？”
凌茉捋了捋刘海，傲娇地否认，“我又不是来看他的，我来给我们五班加油助威的。”
“人家把自己的蔷薇写真都给了凌茉，就这关系……”丸子头女生啧啧了两声，“凌茉怎么可能不知道楮仙不上场的事？”
凌茉闻言，脚尖点了点地，“别乱说，那照片可不是他给我的。”
丸子头女生笑了，一副看破不戳破的表情，故意拖长音调，“知道啦，要保密嘛！”
“哪有，没有的事——”凌茉声音低低的，脸颊都浮现出薄薄的红晕。
“这也什么好遮掩的啊，”丸子头女生大方地揽住她的肩膀，“谁也没看过大仙的写真，如果不是他主动给的，谁还能拿到那照片。”
“你们是在说蔷薇花下的背影照吗？”
一道稚嫩却又洪亮的声音突然插入其中。
几个人被这声音惊住，纷纷转过头来，看见姜茸时，表情各有所异。
两个女生是诧异，但凌茉，眼神刹那闪过慌张，随后升起不知所措的表情。
高个女生看了看她，目光投向姜茸，狐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那照片是我拍的啊。”
“你拍的？！”两个女生异口同声，求证的目光瞟向凌茉。
后者脸上已经白了好几个度。
“那是我在楼下偶然拍到的，凌茉姐姐很喜欢，就向我买了这张照片”
说着，她朝凌茉笑了下。
一时间，气氛微妙。两个女生互相交换了下眼神，然后齐齐看向中间。
丸子头女生声音拉长，“凌茉，那照片不是楮仙给你的啊？”
虽然还是疑问句，可语气里的质疑和嘲讽却已经若隐若现。
凌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我都说不是了，是你们非要脑补，跟我有什么关系。”
“唉——那你也没解释……”
话音未落，凌茉推开两个人的肩膀，临走时还狠狠地瞪了姜茸一眼。
姜茸被这一眼瞪得迷糊了。
明明这个姐姐也否认了照片不是对方给的，她只是帮忙佐证了而已，为什么这个姐姐反而生气了呢？
***
初夏时分的傍晚，被太阳蒸过一连数日，空气里都散发着闷热的气息。
校门口此起彼伏地响起喇叭鸣笛声，姜茸望过去，一眼瞥见人影寂寥的棉花糖摊位上。
老婆婆坐在凳子上，眼神清浊，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背影看着十分孤单。
姜茸大步走过去，“奶奶，我想要一个棉花糖。”
“好嘞。”
“小姑娘，你想要什么颜色的啊？”
“白色……”姜茸脱口而出，想了想，很快又改口，“不不不，给我一个粉色的吧。”
“行，那你等一会啊。”
“不急，慢慢来。”
正巧，两个男生也走到摊位上。
姜茸也没太注意，直接往旁边移了移，主动让开位置。
等待时间十分无聊，她百无聊赖地往四周看了看。
斜对面的面馆玻璃上，倒映出女生小巧通红的脸蛋。
李京京正低头，对着夹起的一筷子面小口小口地吹着热气。
对面坐着的是一个中年女人，神情严厉地说着什么。
李京京动作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过了会，李京京的目光偏向窗外，眼神并没有聚焦，无意中扫到姜茸这边时，目光有几分躲避的意味。
姜茸原本打算挥动的手也僵在半空中。
她不明所以，只好收回目光，掏出三块钱，放在桌子旁边的木盒子里。
盒子里，已经零零散散堆叠起不少纸币，只是面值都不大，只是些散钱而已。
旁边男生手从兜里掏出来，似乎也正准备给钱。
姜茸随意地往上扫了眼，那男生个子不高，戴着黑色帽子，穿着婺城一中的校服，白色短袖下还露出了点点黑色纹身。
空气中，除了棉花糖的香气外，她隐约闻到了刺鼻的烟味。
姜茸皱眉，觉得这人侧脸有些眼熟，正想抬头往上看时，肩膀冷不丁就被拍了下。
“还真是你啊，小学妹。”
姜茸诧异地抬头。
“我啊，就刚刚那个凌茉旁边的，蒋桃，初三六班的，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
“记得。”姜茸幽幽地答道。
刚刚凌茉瞪她的那一眼，她也记得。
蒋桃对她的反应见怪不怪，一把勾过她的肩膀，笑嘻嘻地说道。
“学妹，刚刚那话你私底下告诉我就好，你当凌茉面说，她肯定就不高兴的啦。”
“为什么？”
蒋桃啧了声，往四周看了眼，看没人听见，才压低声音说道。
“因为凌茉喜欢楮仙啊。”
“她当然更希望，别人以为那照片是楮仙送给她的啊，这多有面子。”
姜茸脑袋一时宕机，仿佛塞了一团棉花，隔了好几秒才缓缓重新启动。
她虽然口头上是否认的，但内心是希望别人误会的。
这样的吗？
欸……等等。
那如果这么说，凌茉也不是因为她拍得好才买下那张照片，而是单纯因为，这张照片有她喜欢的男生而已。
姜茸心情刹那坠落谷底。
不单单是失落沮丧，更有一种被欺骗利用的感觉。
“小学妹，你还有没有楮仙的照片啊？”
“没有，”姜茸心情不好，语气也硬邦邦的，“那张照片是偶然拍到的。”
“这样，那你下次要是拍到楮仙，一定记得给我嗷，我可以出三倍价钱……”
姜茸看了她一眼，顿了顿，没好气地问道，“楚仙是谁啊？”
他的照片有这么大的魔力吗？
一个两个都要买他的照片，压根不看摄影大师是谁。
蒋桃啊了声，仿佛看见了什么孤陋寡闻的山顶洞人，“这你都不知道，高一新晋学神，数学建模竞赛之光。”
“楮知白啊！”
“……”
“……”
这话哐当一声，仿佛从天而降一个锅盖砸到姜茸脑子上，把她砸得晕头转向。
她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最初相遇的一幕，开始如电影镜头般慢放分解。
“你知道，未经同意，卖人照片有可能侵犯别人肖像权吗？”
“卖得又不是他照片，他操什么心？”
难怪……
难怪……
“小姑娘，小姑娘，你的棉花糖好了。”老婆婆的声音把她从回忆中拉回来。
姜茸懵懵地伸手去接。
“小姑娘，你刚刚给钱了吗？”
“给了，我刚刚放了三块钱。”姜茸指了指底下的散钱。
“行——”老婆婆和蔼地笑了笑，贴心地在竹签上包了一张纸巾，再递给她。
随后，老婆婆把另外两个棉花糖也递给了旁边两个男生。
姜茸心里乱絮浮心，脑子里乱糟糟的，步伐放得十分缓慢。
嘴里咬着甜甜的糖丝，不知其味。
过了会，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来，像是划破了校门许久的平静。
“站住——”
姜茸原本走出去好几米，也被这凌厉的声音吓得止住脚步，回头望去。
两个男生撒开脚丫准备逃跑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像老鹰捉小鸡似的，轻轻松松拎住对方的脖颈，扼住对方的命脉。
“小兔崽子，现在还敢来骗我婆婆的钱，你们有点良心没有？”
“我婆婆都快七十了，记性不好，记不清别人给了多少钱。”
“问你们，你们还往高了说，耍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骗老人的钱，好意思吗，王八羔子。”
男生面部表情狰狞，嘴里乱叫着，“你个八婆，赶紧放开我，你有什么证据？”
女人冷笑了声，手上加大力气，男生又惨叫起来，嘴上这才稍稍安分起来。
“我才走没多久，这盒子转眼就少了二十几块，难不成是凭空消失的？”
男生哑口无言。
这场景吸引了不少围观群众，其中也包括姜茸，她正想着接下来会怎么处置。
下一秒，一根手指冷不丁指向了她。
“她刚刚也买了，那也可能是她骗的，她也有嫌疑。”
姜茸脑袋缓缓冒出个问号。
八卦群众的目光纷纷转过来，聚集在她身上。
姜茸反驳道，“你胡说，我没骗钱，而且我正好有三块钱散钱，也不需要老奶奶找钱。”
“那可不一定，”男生语气闲闲，“你自己说的话，怎么能保证真假呢？”
女人怀疑的目光像审讯室的大灯一样明晃晃地扫过来。
姜茸声音着急起来，“我真得没有，阿姨，你可以再点点钱，看数目合不合得上。”
“再不行，你问……”姜茸扭头看向一脸茫然的老奶奶，无助地刹住语调。
“或者看看监控呢？”
“哟，这本来就没监控，要有的话，也能还我清白。”男生拖腔带调。
此刻围观人群越来越多，指指点点声音渐渐汇聚成无数谩骂。
姜茸处在包围圈的边缘位置，却也觉得自己也正处于别人的审视之中，无从正名。
此刻，李京京瘦弱的身形在人群里一闪而过，姜茸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激动。
“李京京，她在后面的餐馆吃饭，她应该看见我给钱了。”
李京京身形震了震。
对上姜茸殷切的求助眼神，她有些迟疑，唇角掀了掀。
可还没张口，石辉凶狠如箭的目光直直地朝她射过来。
那意味十分明显。
你敢说一个字试试，看老子以后找不找你麻烦。
她惧怕地往后退两步，纠结地咬着嘴唇，手在校服下摆卷了又卷。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李京京身上，只见她低着头，声音小得如同蝉翼破碎。
夕阳的光渐渐收敛，蝉鸣声也在那一刻戛然而止。
“对不起……我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