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舒温是戚如敏最为看重的弟子,年纪轻轻升任刑部侍郎,前途本是一片大好。
云枝顿觉吐息都要不畅,怎的这事情一桩接着一桩的来了。
“舒温被牵扯到梁王旧案之中,如今已被收押御史台监牢,听候发落。”
云枝忙问,“仍旧是‘升溢粮’案不成?”
戚如敏摇头说不是,“是三年前黄河水患。”
此事原本同王舒温并无关联,还是戚如敏特意关照,叫他替梁王遮掩一二,不想却连累了他。
在场众人都觉戚府这次恐怕也要收到影响,戚如敏便对安执白诚恳提议,“年后便是春闱,府上近来不太平,唯恐会影响到你。慧美人日前来信,也叫你先另寻住处,城南那里有我从前老友的一间旧居,你便先到那里安置,春闱之后再做打算吧。”
慧美人都来了书信,自然是宫中也漏了些风声出来。
安执白瞧了瞧仍有些慌乱的云枝,“从前有王舒温王侍郎照顾府上,如今若是戚大人事忙,府上留着这众多女眷,总要有个郎君能支应门庭。”
云枝闻言抬起头来,安执白却已经收回视线,只看到他侧颜沉着冷静,浑身散发出平和却有力的气场。
他目光坚定,“至于京试,小生心中自有分寸。”
戚如敏这时候焦头烂额,见他坚持便也不再相劝。
“甘都尉的事情,秦王也同你们说了,为今之计还是先不做变动,以免弄巧成拙,反倒对他不好。”
大理寺看在王舒温的面子上,原本是对甘都尉多有关照的,如今连王舒温都下了狱,这倒不好办了。
“今日我先去刑部程尚书那里商谈一二,三司那边他都能说上话,云枝若是得空,同妃令一起去舒温府上,看看有没有要帮忙之处。”
云枝“欸”了一声。
“那昨天夜里秦王同阿爷都谈了些什么?”
戚如敏摆手说是朝政之事,并不愿多说,“同你们不相干。”
云枝猜测应当是极紧急的事情,不然何至于商谈到当天夜里。可阿爷是个嘴严的,若是不想提起,半点口风都不会透露。
同戚府上一般无二,秦王府上也是一派严肃紧张。
洪四海将他已经处理完的军务交给门外郎将,“速发军中,最近严整上下,不准出半点差错。”
秦王揉了揉眉心,将洪四海叫了进来。
“这香熏得人头疼,撤了吧。”
洪四海招人进来,那人轻手轻脚地搬了出去。
“王爷,都预备了。各军近来都上了紧箍咒,非令不得离营,您尽放心。”
秦王闭目养神,半晌才舒出一口气。
“嗯——”
虽未亲眼见到,但他猜测前日在祈善殿,魏登年魏都督向上奏报之时,官家雷霆震怒。一切如他所料,官家当天便着人彻查与梁王相关人等,至于王舒温,不过只是一个引子。
这场大清洗,才刚刚开始。
梁王啊梁王,你的野心果然极大,在小小孜阳招兵买马,发展到如今这规模。若不是秦王在暗中养着一批训练有素的暗哨,可就要错失这个收买戚如敏的好时机了。
“王爷,西旗来信,梁王还要再定五千马匹,问咱们要不要断了他这条线?”
洪四海其实并不十分明白,为何秦王明知道梁王有谋反之举,却反其道而行之,一直暗中给梁王提供强兵渠道。如今不过一年,梁王的队伍扩充了五倍兵力,骑兵数量不下一万。
那可是装备了西旗马的骑兵,京畿以北的广袤平原,最适宜骑兵作战。碰上乾朝步兵作战,那便如砍瓜切菜一般,攻进京中只是时间问题了。
秦王仍旧闭目小憩,“官家没叫咱们插手,一切照旧,别做多余之事。”
洪四海道一声“是”。
“另外,叫咱们在那边的人都撤回来,所有痕迹尽数消除,不准遗漏一丝一毫。”
官家要抬举中央辖下的都督府,打压他这异姓王的亲兵也是势在必行,这时候藏拙才是上上之策。
他只要在暗处欣赏,瞧魏都督能不能将此事摆平便罢了。
“戚府那边可有异动?”
“戚大人去了刑部程尚书府上,”洪四海顿了顿,“王爷将梁王一事透露给戚大人,不担心大人将此事说给旁人听么。毕竟这可是极密案件,只官家和魏都督二人商定,咱们也只是从王舒温被捕那里推测出来罢了。”
“他不会说。”
秦王笃定,“你只继续监视便好。”
“还有一事,”洪四海试探性提一句,“程尚书之子程景秀对云娘子似乎……”
他身形未动,忽而睁开眼直视洪四海,盯得他简直要浑身起栗。
“程景秀?”
“只是出言戏弄云娘子,尚不知他对娘子是不是生了旁的心思。”
云枝自梁王之后便甚少接触郎君,只一个安执白已经叫他日夜辗转,可他同戚如敏才刚破冰罢了,此时不是上门提亲的好时机,尚还要再等等。
“程景秀若是还有异动,你知道要如何做。”
“是。”
他不再言语,只心中默念,“云枝啊云枝,你和程西约还要再帮我一个大忙。”
自头一日之后,那孤独朗越确实安分了许多,每日课程具都算得上努力,至少没有再麻烦到云枝为她提醒。
三人相安无事,倒是程西约领了云枝那日出手相救的情,同她好声好气相处起来。
这日正是年前最后一堂课,云枝一早嘱咐人到王舒温府上问候,安顿好一切便出门坐上了王府的马车。
程西约同她是前后脚到了王府,程娘子还拿了些家中做好得甜点分与她吃。
两人在往日教学的殿内等了又等,却始终不见佟娘子与朗越前来。
二人枯等了许久,程娘子拉了几个来往的侍女询问,却一无所获。
“不然先去佟娘子处问问,佟娘子一向守时,不会这般不声不响就不出现。”
反正佟娘子住处同朗越寝殿临近,也不费什么功夫。
云枝想了想也觉妥当,两人商量着若是今日王府有事,一会儿便能早日回府,正说着却见佟娘子住处外围着一圈侍卫,似有不可靠近之意。
程西约上前问道,“小女是刑部程尚书之女程西约,可否向佟娘子通传一声?”
那小将只叫二人不要靠近,“二位娘子请回吧,今日佟娘子谁都不见。”
程西约正要再问,忽而听到佟娘子在殿内呵斥一声,进而大声呼喊,“求程娘子替我传信,就说我受秦王圈禁,朗越娘子亦阻挠我尚仪局司赞进宫面圣!”
……
程西约同朗越有嫌隙,既然事关独孤朗越,她便不可能不上报宫中。秦王府可以拦着住在府上的佟娘子,拦不住日日归家的程西约。只是云枝直到被带到宫中之时,尚还觉得云里雾里。
不知秦王府到底发生了何事。
不过那孤独朗越被皇后和贤妃娘子带去了旁处,一会儿又见几个嬷嬷挨个进去。
却听到独孤朗越一声惊天嚎哭,云枝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那是……”
“是验身嬷嬷。”
程西约小声同云枝嘀咕道,“独孤朗越胆子也忒大了。”
祈善殿内,秦王正垂头跪着。
“若是没有程家那小娘子,你还想着将佟司赞圈在府中,继续保你那大胆妄为的妹妹不成?”
“佟司赞亲眼撞上这事,可想独孤朗越在你府上出格已不是一日两日,若不是你这阿兄纵容,她何至于生出这么大的胆子!”
“言许,你太叫朕失望了。”
秦王只管受着,半点不为自己辩解。
官家看他脊背绷得板正,心里越发搓火,上前一记窝心脚将他踹倒在地。
“你自己说,朕要如何惩你?”
秦王赶忙爬起继续跪好,将早已准备好的对策摆了出来,“臣愿交出手上兵力,在府上静心思过。”
官家斜眼瞪他,勉强算他识相,“也不要再做什么秦王了,贬为秦国公,就如你所说,回去思过。”
云枝想着,自己只是如往常一样去秦王府罢了,怎的就成了如此大事的证人,一时也感慨官家天威不可侵犯。她心疼他,昨日还是良将难得,钦封得一字王,今日登高跌重竟连降两级,还不如得胜班师之前所封得临南王,他成了秦国公了。
云枝本想同他说上几句话,可官家嘱咐,要他在祈善殿跪到天亮,到底还是未能见上一面。
天家降罪,仿佛雷霆之势,叫一干人等片刻不敢再留。
殿外又是一夜大雪。
独孤及信蹒跚回府,他跪了一夜,今早才叫寺人搀扶之下勉强出宫。
他在门前冷冷看着已经被摘下的王府匾额,心中虽已经料到这般下场,依旧忍不住忿忿。这世上无人真心待他,官家如此,二王如此,郡公府上下更是如此。
这边独孤朗越昨夜已被送回府上,这会儿正被郡公娘子拥着哭诉,若不是她并未突破底线,一早便被发落了。
“阿爷,是佟娘子误解,我与他只是玩闹,就算稍稍逾矩,也一向守着底线。既然验明正身,也可证明我清白。便叫阿兄同官家说说吧,为何要将婚事作罢,叫我以后可如何再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