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晓得了,既然郡公瞧得上我,那我走这一趟倒也无妨。”
云枝瞧着几双盯来的眼睛,“那秦王府也不见得是龙潭虎穴,还能吃了我不成?”
戚如敏点了点头,“不必一味迁就那王妃娘子,叫咱们委屈。”
事情走到这步上,也由不得戚家想要如何,一时只能被动选择,这滋味叫戚如敏很是不悦。
“‘那人’倒也向咱们保证,你进府之后他会看顾,若是有事——便去寻他罢。”
戚如敏说了这话,却依旧很是不耐烦,放下茶盏出了门去。
阿爷自然还是过不了心里那关,云枝倒也不点破。
云枝要进府那日,秦王府派了车马来接,阿娘嘱咐她好些事情,云枝一一记下。
“阿娘莫要担心,每日不过在那里待一二时辰罢了,未时便会回府。”
云枝从前与梁王一起出入王府和禁中,那诸般规矩已经烂熟于心,断没有在人前露怯之礼。
行至秦王府邸,她规规矩矩递了名帖,那门前小将已识得云枝的车马,并未多查验便直接放了行。
王府不甚大,引路的婢子在前款步而行,云枝便有时间留意那红墙上斑驳的光影。这园子虽小,原来还有这样精巧的布置,云枝前几次来不曾关注过,那漏窗位置原也有讲究,透过窗有大幅的洒金一般的线条,一路或明或灭,叫她留恋不已。
“听闻程家娘子也要进府,不知她今日可到了府上?”
“不曾见有旁的娘子前来。”
教习娘子已经入住秦王府,云枝知道娘子们最为不喜的便是不守时,故而提前了一刻钟出门,总算不是最后来得那一个。
婢子将她引到一处殿前停了下来,推门而入便能闻到一丝甜香的味道,这屋子已经打扫干净,却偏冷了些。才下了场大雪,殿内这样的温度实则并不适宜,略坐了坐都觉身上寒浸浸的。
云枝也不做声,殿内安静,她便只捧了热茶暖手。
热茶不过才抿下一口,那教习的娘子便从内室步了出来。云枝起身问一句好,视线扫过便觉这位娘子有些面熟。
大概并未有太多交集,云枝一时也想不起到底在何处见过。
教习娘子颔首示意,并无交谈的意思。
禁中出来的人重规矩,说多错多不如不说,云枝耐着性子等旁人到齐。
倒也不曾叫她多等多久,程家的娘子程西约同教习娘子是前后脚的进来。这一位娘子小小的个子,长得精致又讨喜的模样,倒叫人很生好感。
云枝瞧着她,她也打量着云枝。这边云枝才报以和善的微笑,那边程家娘子已扭过了头去向教习娘子问好去了。
这举动倒叫她一顿,有些不识趣的尴尬之意。
配角皆已聚齐,主角尚还不知去了何处。
云枝稳稳坐在椅上,吐息之间已有了呵气,这屋子的炭火烧得实在不足。她不敢再多喝茶水,这样的温度,多喝茶水用不了多久便要去解手了。
偏偏这屋内不好生烧着炭火,那热茶却换得佷勤,仿佛就是要用这热茶来帮助驱寒一般。
程西约三杯茶水下肚,那边独孤朗越才姗姗来迟。
云枝瞧她低眉顺眼地行了礼,早早便将自己浑身的跋扈之气收敛起来,比前次相见之时,已有了几分识趣儿的良好教养。
教习娘子这才介绍起自己来,“妾出自尚仪局司赞司,娘子可称我一句佟司赞。”
她这话单单只说给了独孤朗越听,并未将视线转到云枝和程家娘子身上。
独孤朗越左右瞧瞧,也察觉到教习娘子并不理睬身边二人,便也有些不屑于与两人一道的意思,“一切都依佟司赞之意。”
因是头一天,佟司赞只安排朗越熟悉宫中贵人品阶。
“见了不同的贵人相应会有不同礼节,若想礼节不出错,先要将贵人身份识清楚。皇后,皇贵妃着明黄饰金凤,贵妃、妃着金黄饰瑞草,妃以下着褐、赧,碧色……”
这部分不是多难的内容,朗越认真听了一会儿,不由觉得冷意袭来,禁不住瑟缩了下。
趁着佟司赞讲话的空档,招手叫婢子去添些炭火来。
“娘子们一个个冻得发抖,竟这般没眼色,还不再添个火盆来。”
程西约虽未敢言明,也觉得实在冷了些,可巧朗越做了这出头鸟,她正也要补上一句。却见云枝在旁恍若未闻,似乎毫不受这冷意烦扰,她便立刻抿紧了嘴。
“不急,”佟娘子抬手止了那婢子动作,“娘子单是听妾讲习,难免觉得单调乏味,若是屋内烧得烘暖,一屋子的人都要打起瞌睡。”
云枝知晓皇家从前强调“过犹不及”、“中庸之道”,饭食七分饱衣穿八分暖,此前甚至有冻死皇子皇女的传闻。如今虽不曾如此激进,但那一套理念刻骨入髓,众礼仪教导的娘子们无有不遵从的。
“妾教习内容稍后会叫娘子复述,若是娘子回答有错,便裁撤一盆炭火,直到娘子能全然熟知。”
朗越听闻佟司赞这般冷情,一时有些情急。
“司赞方才并未告知我还要复述,这……”
“娘子现在知道了。”
云枝紧皱了皱眉头,此前内容不难,讲得都是服制衣冠等级,这些是坊间都听闻过的,朗越不可能不晓得,故而佟司赞并不特意提醒。
如今,忽而又说要朗越复述,恐怕后面内容才是难点。
看娘子的意思,恐怕是要朗越复述不出,便一直要在这里苦熬背诵了,这实在叫人头痛。
朗越欲同司赞理论,可佟娘子果真是铜墙铁壁一般的女官,半点情面不讲,由得朗越在一旁闷闷生气,她倒已经继续讲起下文来。
一时殿中安静,只朗越气恼的将茶盏摔得磕托直响。
“周礼有言‘以玉作六瑞,以等邦国’,独孤娘子可知哪六种玉瑞用以区分诸侯之级?”
朗越只支支吾吾答了两句,佟娘子明显并不满意,“独孤娘子不知,程娘子来答。”
程西约未想到佟司赞会点了她的名头,不过《周礼·春官宗伯·大宗伯》这篇她是背诵过的,原本志得意满想要一一说来。忽而想到方才戚家娘子寒冷之时也镇定不语,便觉自己若是出这个风头恐怕不好。
“回佟司赞,小女不知。”
司赞抬手叫婢子撤一炭盆,独孤朗越情急去扯云枝衣袖,“佟娘子还未问过戚家娘子,怎的如此心急。”
云枝看佟娘子不曾拒绝,便答,“王执镇圭,公执桓圭,侯执信圭,伯执躬圭,子执谷璧,男执蒲璧。”
程西约看她二人对答来往,心口一紧,恼恨自己方才错失良机。
“请独孤娘子复答。”
独孤朗越只以为戚云枝答了便算妥当,那几句话依旧记得糊里糊涂,佟娘子再不肯通融,撤下一殿中火盆。
云枝捏了捏指尖,已经感到手指僵硬,撑一时半刻尚还可以,也不知这佟娘子后面还要出多少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