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一早收到奏报,说是宜都要来,他期待了一早晨,午饭进得都不香。担心错过了云枝,连郡公车队到了彤门都未去迎接,结果她姗姗来迟,足等到这会儿,正事儿都未来得及同郡公理论完,着急忙慌便来见她。
自窗外漏了一地金光,他一迈步进来,便将那光线掩去了大半。云枝恍惚觉得这屋内的地方叫他占了大半去,不然怎会突然觉得如此逼仄。
秦王看着她小小一个,立在原地瞧着自己,从自己进来一直盯到落座,“哑巴了?”
他姿态风流,抬起袍角坐了下来,一面示意小厮沏上热茶,一面用余光瞧她。
几日不见,似乎瘦了些。
云枝轻摇了摇头,“殿下今日不忙么?”
秦王不查,叫那热茶烫了嘴角,他拇指擦过唇角边“啧”的一声。
小厮慌忙去接那茶盏,心中惴惴不知秦王要如何发落自己。
秦王寒着脸将小厮推去一边,“下去。”
云枝看他刚才的满面怡然,忽而变了脸色,一时拿不准要如何将心中那事拿出来求他,她温顺的垂头沉思,只顾盯着自己脚尖瞧。
“殿下是下面人叫得。”
“嗯?”
他整理了叫茶水溅湿的衣袖,“说了几次你都不放在心上。”
云枝大概知晓他的意思,他仍当自己是自己人,当她是小师妹,“阿兄今日不忙么?”
他“嗤”得一笑,“便没有旁的事情要问,只这么单调一句?”
云枝扫他一眼,“我瞧府上似乎来了人。”
“嗯,朗越婚事将近,阿爷来给她筹弄婚仪。”
不知是不是云枝多想,她直觉秦王并不十分想同自己讨论此事。
“朗越娘子与武都王么?”
听她提到五王,秦王顿了下,“五王近来可有去找你?”
云枝支起身子说没有,“只在药铺中见过一面,单说了三两句话便散了。”
“三两句什么话?”
倒恰巧问到了正题上,“阿兄——能在临南边营说得上话么?”
秦王垂了垂眼,“边营不在我管辖之内,在我阿爷手里,怎么?”
方才正说郡公已到了王府,这不是恰恰好的事情么。
“我姨夫犯了事,阿爷同舒温阿兄商讨一番之后,说是极大可能要流放临南边营,想着阿兄能不能照看一二。”
“不知,阿兄是否方便?”
秦王肃着脸正思考着,那边洪四海却插话进来,“王爷才刚同郡公大吵一架,娘子来得不是时候。”
云枝微张檀口,“啊”了一声。
这可实在不巧。
她思来想去,也只剩那一条路可走,“那我自己同郡公去说可好?”
“娘子何必急于这一时,”洪四海将脸上伤口展示给她瞧,“郡公和大娘子皆是急性人,若不是我拦着,这一巴掌便扇到王爷身上了。”
方才并未注意,这下细看才发觉洪四海伤得不轻,那指痕差一点就从耳畔贯穿到下巴去。
云枝惊讶得捂了捂嘴,“洪将军还是赶快去用药吧,仔细留下伤疤。”
郡公刚到王府便同阿兄大打出手,果真那传闻不假,阿兄同郡公府的关系并不好。
洪四海回身见秦王一个眼神示意,便随之退了下去。
云枝不知今日还会见到王府中这等内情,赶忙去问,“阿兄身上可有受伤?”
秦王单想着接下来要布得局,未想到云枝会突然关心,“这瓶百花油是阿兄在宫宴那天送来得是不是?”
云枝自袖口中掏了出来,“我查过医书,这百花油能解百毒,还能活血化瘀,是十足的好东西,若是阿兄需要便拿回去吧。”
他盯着云枝坦然的面庞,“你——一直带在身上?”
云枝点了点头,“若是不用,岂不糟蹋了东西。”
独孤及信突然想起云枝头次来这府上时,他还不是天下闻名的战将。那时他同戚如敏因为出征临南的事情有些龃龉,只是还未闹到如今这般田地。他白日里到宜园用功苦读,夜里却偷偷到校场练兵,这般撑了半年之久。一日同人比武失了准头,叫长戟戳到了膀子,第二日到宜园之时胳膊便抬不起来了。
他单是听说,那几日梁王带她和几位公主游园,叫他未料到的是,那日云枝竟亲自到这府上为她送了些药材过来。
他们从前并不亲密,至少在独孤及信看来,在宜园之中虽然时常碰面,但二人对话每次大抵不会超过十句。
彼时,异样的情愫才刚冒头,他颇有些惊慌,以为叫她发觉。
“无碍——”
秦王回神,将那小瓶攥进手心,开始说着瞎话,“叫郡公打上几下算不得什么,打到长戟折了也是常有的事。”
云枝吃了一惊,倒不知武将养孩子是这般惊天动地的架势。
他们父子闹成这样,云枝自知再请他帮忙便有些强人所难了。
“郡公不是才进府,你二人怎么就起了这样大的冲突,同你用长戟对打,要拼个你死我活不成?”
“阿爷脾气急躁,我便让着他罢了。”
秦王招手叫了人来,倒真装模作样的捏了捏臂膀,好似刚才真的伤到了一般,“去把罗寺生罗良医寻来。”
又叫云枝略坐坐,他还有事要说。
云枝倒不好就此告辞了。
这一等便又是一炷香的时间。
罗寺生同秦王进了内间,他脱了外裳,将臂膀露出叫良医来回查看。罗良医皱着眉将整只胳膊捏个遍,连一丝皮肉外伤都未看到,“这里可有痛感?”
“略有一点。”
“这里呢?”
“也疼。”
……
“外表看起来并无大碍,不过面积有些大,四处都是挫伤。”
良医心道这郡公是个狠人物,难不成练就了什么隔山打牛的功夫,怎的外表一点外伤都瞧不出来。
云枝在外听得也是心惊肉跳,“这样厉害,阿兄还是好生养伤为好,我改日再来拜访。”
“不忙——”
秦王披了外裳,却好似真使不上劲儿一般,叫云枝前来帮忙。
云枝应了一声,将外裳接过叫他套好了衣袖,“我瞧外间多了好些丫头,听说是阿兄预备娶亲了,不知许了哪家娘子?”
想必又是洪四海传出去的风声。
秦王被伺候的从善如流,瞧着她近在眼前的发顶,乌黑的发精致的面容,从前那么急功近利想要靠近,如今竟轻而易举便做到了。
“故人之女。”
云枝听他在自己发顶轻轻吐露,不知为何那声音在耳畔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