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去接手前燕王的宅邸,总要有个由头”,官家和煦的瞧着他,仿佛瞧着一柄锻造完美的利器,却忽而眼中精光一闪,“就封临南郡王为秦王,主管南淳府军政一事。”

众人心中所想便越发精彩了。

云枝本想挠挠手指,到底还是忍了下来。怕手上不干净,让这痒处越发发作起来。这会儿再看,指头已经肿成小小红包,恐怕是那蚊虫不干净,叫她害了敏症。

云枝倒也不将这事放在心上,左右回府之后同阿娘撒个娇,她自会想法子叫这恼人的小东西消下去。

正这样想着,有小黄门突然献上一盅冰酪。

妃令觉热得慌,这冰酪来得正是时候,她兴致颇高的接来擓了一口。

云枝瞧着眼前的小黄门将冰酪放下,又不动声色在冰酪旁摆了一只小小瓷瓶。

“娘子若是受了蚊虫叮咬,用此药可暂时缓解。”

她不知所以,怔楞了下。

正要开口再询问,那小黄门退得却快,不等云枝开口便走远了。云枝将东西拿来左右看了下,谁会在这样大的场合注意到自己微不足道的手指呢?

简直有些莫名。

她揿了盖子去闻,似乎有药草的味道,带着微微的凉意,并不算难闻。

云枝点了几滴在手指上,那凉意霎时便掩住了指尖的痒。

妃令一面吃着冰酪一面问她,“咦,这是什么?”

云枝将小小瓷瓶放到她的几案上,“止痒用得,你可见过?”

妃令拿来左右端详了下,也同方才云枝一般,将那盖子揿了去闻了闻,“喔,是百花油的味道,同我们那里产得很是相像。”

云枝听了有些兴味,“百花油产自都安么?”

妃令却摇头直说不是,“百花油出自临南,临南多瘴,蚊虫多于中原百倍,那里的百花油才是顶顶好的东西。”

云枝讶异了下,小口微张,半晌才回了神。

是他的东西。

云枝便不敢再拿着把玩端详,悄悄将瓷瓶放到了几案下。

回程路上,大娘子似乎是疲于应酬,才上了马车便抵着窗子合眼睡去。今日人情往来不少,阿娘叫慧美人带着将宫里的大半贵人都认识个遍。阿娘其实兴趣缺缺,贵人们对朝中事情门清,早知道戚府上不似从前光彩了,如今烈火烹油的乃是齐王与独孤氏,何况戚府还同上两人素有恩怨。

贵人们嘴角笑意不达眼底,只是敷衍的客套几句,大娘子便打太极一般的同人迎来送往。

瞧不起戚家便罢了,大娘子也不是那谄媚阿谀的性子,少些来往她还少费那一番神呢!

不过席间贤妃娘子问起了宜都的生辰,叫她心中惴惴。

贤妃有子五王,五王已定了亲只是还未亲迎,莫不是对宜都……

万万不可,五王跋扈,朝中好人家的女孩哪个乐意许他。况且宜都同梁王还有过那么一段,再加上二王同戚家的恩怨,这不是要将她的心肝往火坑里推么。

她左思右想不得安生,只管想着回府同宜都阿爷商议对策。

云枝在阿娘身边又恢复那小孩的性子,用手指缠着母亲的发梢玩儿。

“阿娘的头发真香,最好闻了。”

大娘子睁了睁眼瞧她,分明还是个半大孩子,怎么就到了要许人家的时候。大娘子将宜都搂进怀里,正心肝肉地揉着,忽而闻到一股淡淡药香,有些熟悉的味道,不知在哪里闻到过。

这一晃神的功夫,马车便行至学士府门外。

丫头将大小娘子们扶下了马车,众人前后进了门。大娘子招呼着妃令母女睡下,又去宜都房中看了看已然困得揉眼睛的小女儿,这才退回到了正堂,要到夫婿那里寻个对策。

大学士回来后正悠闲自在的读着书泡着脚,听到自家娘子形容后宫种种,一时也皱起眉头来。

“那二王到底贼心不死,一向是想着拉拢我进他阵营的,娘子所说倒也不是毫无可能。”

大娘子越发难过起来,“若是梁王还在……”

戚如敏却叫她止了话头,“莫要再提起他了。”

大娘子忙将话题拉回,“那,咱们宜都……这要是叫贤妃做了主,那可怎生了得。”

“现在说这话尚算太早,先叫慧美人去探探口风罢。你这边也相看着,若是有合适的,咱们就放出风去,说宜都一早许了人家,皇家的人再威风也不能进戚府抢人。”

大学士也是见过风浪的,到底定力是比大娘子要强上许多。

“这哪里用得着你提醒,我一早便同慧美人提了,叫她千万留心帮我打听,有了消息立马送出宫来给我。至于其余合适的人家……”

算来算去,却也没有年龄品性都合适的人了。

这倒是二人一早便想过的,京中乃至外阜数得上的人家,大娘子早就筛选过一茬了。自己觉得合适的,人家早已定亲,对方殷勤结亲的,大娘子又都不十分满意。

若是当时能想到哪里会拖到现在还不曾定下。

“倒是——”

戚如敏的欲言又止叫大娘子有些气急,“倒是个什么劲儿,你想着了就快些说,真真急死个人。”

大学士瘪了瘪嘴,“这不是八字没一撇,也不知合不合得来。”

大娘子上手施法,掐得大学士直咧嘴,“快说,别吞吞吐吐的。”

“就是执白那孩子,慧美人叫咱们看顾的那个。”

戚大人拗不过娘子,赶忙据实已告。

“安执白?”

大娘子冷静下来,“执白是个好孩子,家世也好——富足悠闲,你可知京官的娘子们不好当,要迎来送往瞧人脸色,咱们家倒也门庭若市过,不还是走到了今天这步,我倒瞧不上那些个权势之辈。”

她说着也趁机向夫婿发起牢骚。

戚如敏撼撼娘子的小臂,“是——大娘子辛苦,戚某永不敢忘。”

大娘子抚他一把,“你知道便好。”

“……执白,除了离得远些,以后不得常常见面,其余没得话说。不过,这样上进的孩子,许一早就定下了,待人来了再细说吧。”

慧美人那边倒久久不见动静,约莫过了半月之久,才见送信之人姗姗来迟。来人带了口信,说是贤妃并无攀交之意,叫大娘子尽管放心。

大娘子在家中念了好几句“阿弥陀佛”,才稍稍放下心来,却见戚大人眉头皱得比方才还高,不放心的又问了句,“可有不对?”

戚大人不想再叫大娘子多心,只淡淡扯了旁的事遮掩过去。

这慧美人,仿佛并不如从前那般细致妥帖了。

一时不必靠执白解燃眉之急,大娘子仍旧本着要尽地主之谊的心思招待来客。

这日,云枝同妃令一道去南市铺子上采买。

两人挤在胭脂铺子的柜台前左右瞧瞧,“这里可有贵人们簪得那种花戴?丝绢式样的,比之真花都瞧不出真假,大的如成人巴掌,小的像婴儿拳头。”

店家大概也是头一次听说这样奇怪的形容,一面愣愣点头,一面小跑着开了身后的柜门,“有更小的,指甲盖大小,能戴到耳朵上做耳饰。”

这更是神奇,做到那般大小,得是多细致的手法。

“京中的样式可真神奇,都安便没有这种手艺,真有意思。”

两人各择了三两朵特别喜欢的,还未出门便已然迫不及待簪在了发间。

“云姐姐这枝更衬你今日的衣衫,我的却瞧着有些怪诞……”

两人互相交换着,一递一接之间便落下一枝,两个小娘子浑然未决,一个扶着另一个正要蹬车,忽而叫个陌生人叫住。

云枝扭身去瞧,并非是生面孔,可一时却也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小娘子的簪花掉了。”

那是个阔脸的年轻人,面上透露出几许善意,瞧着不像是个坏人。

云枝莲步轻移到他跟前,只轻轻接过他递来的花枝。那人却捏得重了些,叫云枝一时难以拿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归是叫女孩儿难堪。

她是个娇气的脾气,立时便皱起一双秀眉。

郎君立刻便收手回来,生怕她难过一般的小心谨慎,“某得罪了。”

云枝板着脸,说得话也板正如箸,“谢过郎君。”

她继续板着脸回身,却见那男子一旁分明还站着个熟悉之人。云枝瞧见他脸上又带上淡漠的面具,仿佛人间诸事不值一提,他永远冷眼旁观似的。

她立马收起手中的簪花,不管他是不是仍旧将视线投放在自己身上,如他在宫中那般不着痕迹的迅速转身,再不肯多说哪怕一句。

妃令自然也瞧见了那人,凑在马车上同她闲聊起来,“是临南王——不,现在要称秦王了,那他身边之人是谁?”

云枝便想着,秦王跟着的人,自然不会是什么无名小辈。

可他既然无意交谈,便也不需放在心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