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无边无际的雪原。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张天昭绝对不会相信,世界上居然会有如此壮丽的雪原。
仿佛世界上所有的白雪都堆在这里似的,厚达两尺,连绵不断地铺到了远处的天边。
每当呼啸的北风刮起时,雪原上就会扬起大团大团的细雪,如粉如沙,弥漫了天空,笼罩着大地。
天地之间,浑然是一个白色的冰雪世界。
雪原的深处,透过飘扬迷眼的风雪,依稀可见五百多个蒙古包紧紧地聚集着。它们一重又一重地环绕着,拱卫着部落最中央那个最大且最华丽的蒙古包。就像五百多个百战勇士,在冰雪之中,沉默地护卫着他们的王。
中午时分,张天昭像做贼似的,趁人不注意,偷偷地溜出那个最大最华丽的蒙古包。黑熊皮做的靴子,踩得地面的积雪“吱吱”作响,脚印深一步,浅一步地向部落外走去。
这是他穿越后的第三天,也是他第三次偷偷地溜出蒙古包。
所不同的是,前两次失败了,刚出门不远,就被母亲姜玉娘“活捉”回去。
没办法,如今的张天昭,已经由三十多岁的油腻中年男,变成了年仅九岁的小胖子。身高体重严重超标,可惜年纪太小,在姜玉娘的管教下,他毫无反抗之力。
更何况他还是部落酋长的四儿子,而且是酋长正妻所生的唯一嫡子。虽然是个口不能言,行为怪异的小傻子,可地位也比他那三个庶出的兄长尊贵得多。再说,从早到晚,部落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住他,因此“出走”失败也是合情合理,不可避免的。
但今天的出走却出奇顺利,顺利得让张天昭怀疑——是不是有人已经提前挖好一个大坑,好让他跳下去,再把他坑死在里面?
“不管了,就是巨坑老子也跳了,大不了就当作一场梦,早死早超生。”
张天昭踩着积雪,绕过一个个蒙古包,倔强地向外走去。
积雪太厚,气温太低,即便是穿着厚厚的羊绒袜子,隔着黑熊皮靴,脚上丝丝的冰冷还是让他很不适应。
还有吹在身上的寒风,就是脸、口、鼻子有貂皮围巾缠着,头上戴着虎皮狗耳帽,穿了三件黑貂皮做的皮袍子,但这像来自地狱中的寒冷,依然冻得他不停地直哆嗦。
“该死的穿越,该死的鲜卑利亚!”
张天昭的心在滴血,在不断地诅咒。
如果没有该死的穿越,他或许是已经躺在空调开得暖暖的房间里,也或者是坐在遮风挡雨的火车驾驶室里,而绝对不会是留在这该死的雪原上!
知道自己穿越所在的地方是鲜卑利亚,是张天昭从昏迷中苏醒后,从脑海中得出的结论。
说起穿越,那是四天前,他跟哥哥们外出去玩狗拉雪橇,没想到半途遇上了暴风雪。哥哥们都死里逃生跑了回去,唯有他被遗忘在了暴风雪的中心,生死不明。
等部落里的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他救岀来,又全力抢救了一天一夜后,他才堪堪捡回一条小命!
醒来后的张天昭,很快就发现,自己居然穿越了!
只不过他无法确定,自己是身穿还是魂穿?
说是身穿啰,他除了拥有穿越前自己所有的记忆外,脑海里还凭空地多出了一些并不属于他本人的记忆。比如在无数个夜晚里,“母亲”姜玉娘抱着幼小的他,向他反反复复地说着自己部落的来由。
还有姜玉娘在昏暗的灯光下,泪流满面地一遍遍向长生天祈祷,乞求长生天保佑她的傻儿子能开口讲话,能变聪明一些,那怕一点点也行……
这些凭白无故出现的记忆,根不是穿越前的张天昭的,所以很明显是魂穿而不是身穿。
但如果说是魂穿的话,那张天昭已经变小的身体上,各种各样的小疤痕就难解释清楚。
特别是他左胳膊上,前世种痘留下的小疤痕,更是异常醒目地存在着。似乎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这身体主人,是来自后世的,而不是在当前的世界里出生……
思前想后搞了两天,张天昭都搞不清楚自己是属于哪一种穿越。最后他干脆不想了,反正人都穿越了,又何必耿耿于怀是哪一种形式呢?
踩着积雪,张天昭艰难地走到部落营寨的木栅门前。木栅门是洞开着的,像饥饿人张开的嘴巴。四周空荡荡,连个鬼影都没有。
“往日这里警戒森严,即便是更大的风雪,也会有人持刀挟弓,来往巡逻。今天的风雪比前两天小多了,却不见了他们的踪影,真是活见久。”
张天昭的心里确定这是一个巨坑,可他又不得不跳——除非他想一辈子装傻子,否则他都要跳下去。
穿过木栅门,再往前几步,就是部落外茫茫的大雪原。看上去跟木栅门内没多大区别,可张天昭知道外面比里面危险多了,譬如说可能会有狼。
站在木栅门口,张天昭的右手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拔出半截刀刃,寒光闪闪的,他非常满意,感觉安全又多了几分保障。
手握匕首,深深喘了几口粗气,张天昭回头,打量着自己既熟悉又陌生的部落。
部落的名字叫北吉部。
至于它的来历,当张天昭从凭空多出的记忆中了解后,就被震撼得里焦外嫩,难以相信。
原来张天昭的老祖宗,竟然是元末的反元大英雄、建立了大周政权、实力甚至比朱重八更胜一筹、自封吴王的张士诚!
从多出来的记忆中,张天昭了解到。当年张士诚在败亡之前,为了保存宗族血脉,重金买通了元朝的重臣,然后派一名远堂侄儿张承祖,带领着部分族人、士兵及他们的家属近万人,在至正27年(公元1367年)4月,从张士诚起义的盐城“北极殿”出发,离开故土,北上大都避祸。
第二年是1368年,朱重八在应天府南京称帝,建立了大明王朝。随后他派大将军徐达率军队北上,讨伐元大都。
元朝皇帝无力抵抗,被迫退往草原。张承祖他们也跟着去了草原,开始了寄人篱下的生活。
在草原上,为了纪念张士诚的辉煌与荣光,他们把自己的部落称为“北吉部”。依附于黄金家族的大贵族,替蒙古诸部打造武器、制作各种手工业品来换取钱粮,勉强度日。
等到1388年,明军大将蓝玉在捕鱼儿海(贝尔湖)全歼北元残余力量时,北吉部也受到攻击。侥幸地逃出生天后,整个部落已经户不足一千三百,人口不过六千五百,整整丧失了三分之一的力量,可谓损失惨重。
同时北吉部也失去了依靠的大腿,不得不在呼伦贝尔大草原上四处流浪,过着极其艰难的生活。
为了生存,北吉部由呼伦湖慢慢向东北流浪。他们越过额尔古纳河,来到石勒喀河畔,也就是后世尼布楚一带定居了下来。
结果百十年后,他们又不堪忍受茂明安蒙古人的欺压,被迫再次向西流浪,越过了赤塔河,来到了色格楞河边,并在后世乌兰乌德所在之地,又一次安顿下来。
但这里的东布里亚特人同样凶如虎,恶如狼,数十年后,寡不敌众的北吉部,被迫再次向西迁徙。
他们沿色格楞河而下,渡过了波涛汹涌的贝加尔湖,再顺着湖西的安加拉河往西走,最终在离后世伊尔库茨克不远的地方稳定了下来,到今年已经有50多年了。
如果从他们离开故土、北上避祸时算起,已有256年之久。
这256年里,由于环境恶劣,又经常颠沛流离,还要时刻面对着其他部落的攻击、马贼的搔扰,再加上近亲通婚等诸多因素,北吉部人口的素质,大为下降。丁口不增反减。到了现在,全部落仅有553户,丁口三千三百二十八人。
北吉部的悲惨历史让张天昭唏嘘不已,不过也解开了心中不少的疑惑。
他终于知道,原来他正在安加拉河畔的某个地方,且离后世的伊尔库茨克不会太远。
他所处的历史年代,应该就是公元1623年初,也就是大明天启三年,后金的天命八年。
因为这一年,距离元朝至正27年正好是256年!
“感谢姜玉娘,感谢她数年如一日地抱着她的傻儿子,天天向他唠叨着北吉部的历史。以致她傻儿子如同白纸般的大脑,将她的话,记得如此清晰。”
张天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匕首从刀鞘中拔出来,紧紧地攥住匕首把。然后又踩着没膝的积雪,大步穿过木栅门,走进门外的冰雪世界。
“如果这次猎杀成功,我摆脱了傻子的身份,我一定会全身心地与你融为一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我也一定会成为你母亲真正的儿子,替你孝敬她,与她同喜,与她同悲。并且有一个与你一样的名字,也叫张天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