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雨丝轻洒过庭院的青石小径,溅起点点涟漪。繁茂的草木在雨水的滋润下更加翠绿欲滴,水珠从叶片上滑落,发出清脆的响声。庭院内呈现出一派青翠葱茏、生机盎然的景象。
婢女侍立在廊下,听着雨声发呆,昏昏欲睡。倏然,传来一阵清脆而熟悉的脚步声,她抬头顺着声源方向望去。
只见虞妱手持竹伞,足踩木屐,从长廊尽头走来。
她身着一袭青衣素裙,露出雪白纤细的脖颈,细带勾勒出盈盈一握的腰身,一头乌黑墨发用银簪简单挽起。不施粉黛,素面朝天,却愈发显得她肤如凝脂,欺霜赛雪。
即使如此朴素低调的装扮,依然掩盖不了她令人灼目的容貌,面似新雪,一双狐狸眼睫毛浓长,眼尾微微上挑,秀鼻挺直,朱唇不点而红。
虞妱在婢女跟前停下,对方行礼道:“夫人。”随后伸手接过虞妱手中的竹伞。
虞妱转身迈进一旁的屋内,迎面而来的是一股浓浓的苦涩药味,经年累月,挥之不散。屋内布置简单清雅,除了应有的家具之外,并无过多奢华装潢。
她目标准确,径直朝那张垂着帐幔的架子床走去,帐幔隐隐露一处缝隙,如今已是夏季,床上的人依然盖着一层厚厚棉被。
木屐踩踏在地板上的声音似乎惊唤了躺在床上的人,对方猛然重咳了一声,又强行压抑住接连涌上来的痒意,吞咽了几下之后,才恢复平静,枯槁的手颤抖着掀开帐幔,微微侧过头朝她看去。
虞妱对视上他浑浊泛黄的眼眸,扯唇笑了笑,几日不见,这人更加瘦削了,面色蜡黄,眼窝深陷泛着青黑,嘴唇没有丝毫血色,瘦骨嶙峋,气数将尽。
看见她的到来,他似有些激动,急促喘息起来。
虞妱在床沿坐下,看着一旁小方桌上的白色陶瓷碗,里面装满了乌黑浓郁的药汁,道:“你怎么不喝药?”
他的声音粗砺沙哑,仿佛含着碎石子般断断续续道:“我…我想见你……”勉强说完后,他忍不住又咳了几下。
她瞥了林文瑞一眼,“你不喝药,老夫人那边会为你担忧。”
“我…我无碍……”他如今这个身子,再怎么喝药也于事无补了。
虞妱忽略他的回答,她已经劝过了,他不做,那是他的事情,与她无关。
林文瑞见她对自己这般冷淡的样子,心中酸苦。
一年前与她成亲时,他看起来勉强还算端正清秀有个人样,彼时他以为经过冲喜,病情或许会有好转,但没想到一如既往,每况愈下,在经过病痛的长久消磨后,他已经逐渐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了。
而她却依然如成亲当天那般,香娇玉嫩,研姿艳质。
他永远也忘不了掀开红盖头时望见她那令人惊心动魄的美貌,不过短短一瞬,便深深刻进了他的心里。
他不甘心,不甘心虞氏再嫁人。
这般想着,他伸出手抓住了她如凝霜般的皓腕,这温热柔腻的触感,一瞬间,他心中的渴望得到了满足。
但他们的手一个枯黄消瘦,一个雪白莹润,如此强烈对比,深深刺痛了林文瑞的眼睛。
自从得了这病之后,他便逐渐不良于行,起初每日尚且还能下床行走片刻,到偶尔起身站立几瞬,再到如今只能卧床不起。林文瑞的嘴角咧出几分狞笑,使他本就可怕的面容更为恐怖。
他自然也不能……人道了。
想到这里,林文瑞嘴角的狞笑消失,心神恍惚,似是魔怔住了,他暗自喃喃道:若非如此……
若非如此,他便能用子嗣来牵绊住她,让她不得再嫁,而且还能让母亲享受祖孙天伦之乐。
虞妱见他伸手触碰自己,眼底飞快闪过一抹厌恶,放下药碗,把他的手强行开塞进被子里。
看到他那副似着魔了般的模样,虞妱心中愈发显得厌烦,站起身来俯视他,神情冰冷道:“雨天路滑,我先回去侍奉婆母用午膳,就不在你这里久待了。”
林文瑞回过神来,低低哀求:“别走……”
他知道她厌烦自己,可他不甘心,见虞氏转身欲迈步,他用手臂艰难地撑起身子,别一只手伸出去用尽力气抓住她的手臂,在她的手臂上留下一道红色的印子,映在雪白的肌肤上,格外显眼。
虞妱这回真的怒了,她连忙抓住他的手重重甩在床沿上,骨头撞上木板,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但虞妱懒得理会,她怒目而视:“你要干嘛?”
林文瑞没出声,再开口仍是重复那句,声音喑哑道:“别走……”
虞妱见他这副死气沉沉如同干尸般的样子,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再嗅到满屋的药味,神情再难掩厌恶,她懒得再看林文瑞一眼,直接快步踏出这间屋子。
林文瑞半撑着身子,盯着虞妱离去的方向,眼里全是不甘,他心中的恶毒与怨憎终于释放出来,口中念念有词:该死的,背叛他的女人……
婢女依然如虞妱来时一样侍立在廊下,等候差谴。见虞妱出来,她再次行礼:“夫人。”
“嗯,等会你进去伺候少爷喝药,若是他不喝便算了,等晚些时候再重新熬煮一碗送进去给他。”
婢女乖顺应答,将竹伞恭敬地递还给夫人。
虞妱从她手中接过竹伞,沿着长廊走到尽头,走下台阶撑开伞,踩着木屐,逐渐消失在雨幕中。
婢女抬头觑了觑里面,屋内未点烛火,略有些昏暗,自从少爷病后,他的脾气愈发古怪了,时不时就会摔碗砸东西,而且还不喜欢有人在他跟前。
原先还有两名小厮帮忙伺候少爷,因为少爷是男子,身子骨肉重,她们这些婢女抬不起来,只能让小厮抬上抬下帮他沐浴。
之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少爷突然爆怒大发脾气,让老夫人将那些小厮都赶到外院去,只能当马奴刷恭桶。伺候他沐浴擦身的人也变成了粗壮的婆子。
而且更别提少爷生病后愈发消瘦恐怖的面容,她缩了缩头,有些不敢进去。在心里花好长时间做足了一番准备后,她才抬脚迈进去。
蹑手蹑脚的走到床前,她不敢掀开帐幔,只垂着头小声道:“少爷,奴婢来侍候你喝药。”
“滚!”林文瑞将一旁的药碗推落到地上,“砰”的一声,地面上一片碎瓷,乌黑浓郁的药汁四处飞溅,有的顺着地板缝隙渗入到里面。
婢女惊吓过后,在内心叹了一口气,她就知道会这样,默默转身出去,拿东西来打扫地面。
林文瑞发泄一通后,内心的火气消散了些许,随之而来的是挥之不去的阴郁与烦闷。
他如今已经是一个废人了,无法掌控得了虞氏,那贱人只怕巴不得他早死,早日和有情郎相宿相飞。想到这里,林文瑞目眦尽裂,脸色逐渐透出一抹青白,嘴巴里不断急促地喘着粗气。可见愤怒到了极点。
之前虞氏才刚嫁过来没几日,便把伺候他多年的小厮迷得找不着北,神魂颠倒,想起他们看向虞氏那垂涎痴迷的眼迷,林文瑞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神情扭曲。
那虞氏如今不过才十七,正是大好年华,又生得一副雪肤花貌,如何能耐得住寂寞,而自己现下又是个残废,只怕除了那两个小厮,虞氏还不知勾搭了不知多少野男人。
她不过是个家途中落,无依无靠的孤女,若不是得幸嫁与了自己,只怕也是个给人当妾做玩.物的命,想到这里,林文瑞心情舒畅一些。
但一想到她对他的冷淡,林文瑞便又气得额头青筋暴起,面庞涨成紫红色,血液蹭蹭往脑袋上涌,两手紧扣床被,关节发白。
没有他的允许。
她永远也别想摆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