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避群臣天子私语展书官】
他想都没想就直接认定了。
薛敢也是因为抱有这般接近于自负的想法,才坚持要娶小姑姑吗?
想到小姑姑,月仙更是被一股陡然生出的无力感紧紧地缚住。即使她倾心于段鸿声又如何,即使祖父敢当面拒绝赐婚又如何。小姑姑还是做了世子妃,甚至连段鸿声的近况都无从得知了。
她捏住手串上的黄玉珠,一颗一颗地拨。
该感到悲哀吗?此时此刻,她居然无比庆幸自己能够成为“姚栩”。
顶着阿栩的名字,她就是意气风发的新科榜眼,是修史撰书的玉堂清官,朝堂广阔,她尽可以施展才华。
不用再做众人口中会被夫君嫌弃嗓音的姚月仙。
连濯自然不懂,更何况,像姚岑一般未能嫁给心上人却又不肯认命的女子,实在太少。
许多人不是甘心认命,而是不得不认命。
与人交往,最忌交浅言深。
她同连濯的交情不算浅,但今日所谈及的婚姻之事却实在太深,不宜再往更深处去探讨了。月仙也不再计较连濯到底能不能体会姚岑的难处,干脆地向他赔礼道歉,打算结束这个话题。
连濯并不介意姚栩的口不择言,君子和而不同,姚栩作为世子妃的娘家人,自然比自己一个外人看得清楚。
他好脾气地笑道:“不必如此见外,能与贤弟这般推心置腹,我乐意之至。之前平郡王世子谈起与世子妃感情不睦,我原以为或许是有些误会,这才主动提出可以请贤弟一聚。”
连濯注意到姚栩的目光垂下去,再细品姚栩方才话里话外的气愤,掂量出此事多半比世子所说的复杂许多,也决定不蹚这趟浑水。否则万一两边都不讨好,他这个说客可就真是弄巧成拙了。
月仙这下算是放心了,她心里挣扎一番,也决定将段鸿声的事情按下不表,只是有一句话,她很想问出口,却又不知道该不该说。
“如果没有其他事,那我……”
“有!”听到连濯准备告辞,月仙有点着急了,明明连濯都还没转身,她却先往前迈了半步。
“浣之兄以后若是得闲,能否还教小弟骑马?”月仙想起上一次差点坠马的场景,不由得脸颊发烫——她实在算不上是一个听话的学生,如果连濯不愿意教,也是常事。
之前跨马游街的时候,月仙就发觉鼎甲三人里,只有自己拽着缰绳战战兢兢。偏偏何良还打趣说:“姚贤弟天生就是乘轿子、坐马车的命,难怪不会骑马。”
何良兴许以为她忘了,可月仙天生个性不服输,下决心非要学会骑马不可。
连濯有点意外地挑挑眉,爽快地答应了,“我道是什么事,贤弟想学,我自然是愿意教的。”
“不过,”他也难得露出个狡黠的笑容,停顿一瞬又接下去道:“我可是要收束脩的,不知能否借此机会,进贵府藏书阁一观?”
“随时恭候连兄。”月仙朝他拱手,目送着连濯走远了,才转身回到庑房。
腿上的伤也快好了,前儿付妈妈说只需要再敷五日药膏,这让月仙精神大振。她盘算着,一定要赶在天气彻底转凉之前就开始学骑马,否则等落了雪,地上湿滑黏腻,她可不敢打马从雪上过。
付妈妈很是贴心,在得知月仙上次经筵跪行摔倒之后,她就用锦缎裹着棉花,给月仙缝制了一双护膝,要她经筵时务必牢牢系在膝盖上。
指腹在护膝表面的宝相花纹样上缓缓摩挲,月仙叹道:“这么好的料子,拿来做护膝也太浪费了。”
“太后娘娘赏的,杨妃色柔嫩,给小姑娘穿最衬人。”张氏示意绿莺和红鸾一左一右帮月仙系好护膝,又宽慰道:“只裁了一小块边角下来,剩下的料子都好生收着呢。再说了,娘这也算是谨遵懿旨呀!”
还谨遵懿旨……
月仙笑得快要直不起腰,刚跪在地上膝行了几步,就发现护膝被她蹭得直往小腿上滑。
月仙弯腰去解护膝的系带,翠色的麻布条裁得纤细,她曲起手指抠了好几下,有些费力。
她早就不能再像做姑娘时一样留长指甲了,其实从前为了练字,她的指甲也只留成弯弯一枚白月牙。比起精致的长指甲,月仙更喜欢这种玲珑的可爱。
用指甲尖挑了好几次,她才终于解开最后一个绳结,“要不还是算了吧,上次摔倒只是因为碰巧骑马受了伤,我哪有那么娇气啊。”
张氏和付妈妈都有些为难,红鸾却灵机一动,“不若就直接缝在中裤上吧。”
她伸手比划着,“就在膝盖附近铺上一片,这样姑娘跪下来也不怕护不住。”
“好了好了,”月仙朝红鸾摆摆手,“过两天就是今年经筵秋讲的最后一次,展书官年年轮换,没得再为这一上午又搭上一条中裤。”
张氏见她执意如此,也知道拗不过女儿,索性只剩下最后一次,便也由着月仙去了。
十月二十二日,官员们聚集在文华殿,分列左右两班。月仙找到自己的位置站定,眼风无意间扫过御案跟前,又一次被惊得瞪大了眼睛。
皇上不知是怎么想的,今日居然直接在文华殿里铺好了地毯。
她可还没摔倒呢!
月仙收回目光,心不在焉地盯着自己青金绣袍的下摆。
立冬已过,今日恰是小雪。清早还应景地落了一场冬雨,薄薄的水汽伏在地面虎视眈眈,找准机会就悄无声息地往靴子里钻。
文华殿的地砖平日里就照不到日光,此刻更是浸透了湿冷的寒气。月仙因有地毯垫着,双膝活动起来比前几次利索了许多。
她膝下软和,心中更软和。
铺开讲章,她听到皇上轻声问:“可有觉得好些?”
“臣无碍,多谢皇上。”月仙没抬头,手上的动作也没停。
皇上努力让自己心如止水地专注于讲章,目光却不受控制地游移起来,最终放弃抵抗,任由心意牵着,稳稳地停在姚栩的手上。
多好玩呀,他想。
堂堂天子,他做什么不好,却偏偏就喜欢,趁着堂下众臣不注意,偷偷摸摸地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状况的展书官说几句悄悄话。
尤其是平日里一本正经的小姚大人,在这种情况下,明知道不该讲话,却又不能不回答。
有种别扭的趣味。
皇上自己玩心大发还不够,把姚栩一块拉下水更叫他生出一种巨大的成就感来。
月仙哪里想得到这是皇上借机满足心中的叛逆,小姚大人现下可是满心感激——皇上大约是怕自己跪行时双膝被寒气所侵,所以预先知会了礼部。
否则他若是真叫自己直接跪在这冷硬的地砖上,自己下值回家后少不得又要一边涂药一边听母亲的训斥。
她有种奇怪的预感,皇上在经筵之后似乎又有话要对自己讲。
月仙照例走在人群最后头,何良早就习惯了姚栩经筵后的“失踪”,他投来一个“我都知道”的眼神,便笑着去追更前面的叶颀了。
皇上今日受了凉,经筵结束之后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按戴春风的意思,干脆先在文华殿的梢间里暖和地眯上一会,等太医来了再请个脉用点药。至于旁的事么,不重要的尽可以挪到明日再说。
结果他祖宗虽然乖乖窝在锦被里,却不肯闭目养神,非要差人再把姚栩叫回来。
戴春风嘴上连声应承,背过身去却暗暗腹诽:姚栩又不是太医……
他自个儿忙着在皇上跟前侍候走不开,只好退到明间,一掌拍在正低头出神的孟冬背上,把孟冬吓得差点跪下。
“你小子腿脚麻利,赶紧的,往东顺门去,把小姚大人给皇上请回来。”
紧赶慢赶,孟冬可算瞧见前头一道瘦削的青色身影被其他人远远地落在身后。他脚下忙垫上几步,追过去唤道:“小姚大人?”
孟冬胆小如鼠,脑子却不糊涂。京官里姓姚的不只一家,若是让他请姚大人,还真得仔细问清楚这位大人的名字和官职。
但若是请小姚大人,那便毫无疑问,就是姚疏的孙子。
只有姚疏一家享有这祖孙三代同任京官的殊荣,他的儿子姚岚是姚大人,再称呼他的孙子姚栩,自然就只能喊小姚大人。
月仙刚进东次间就见戴春风迎了上来,说皇上歪靠在软枕上,眼皮耷拉着,好像是睡着了。
戴春风轻手轻脚地端了杯茶,“皇上今晨叫冷风扑着了,刚才好说歹说才服下一剂汤药,这会子大约是药劲上来了,还得委屈您在次间候上一会。”
月仙忙道不敢,谢过戴春风的茶,掀开盖碗先送一口入喉。她这一上午又跪又站,这口茶虽不能充饥,但却让一阵暖意自唇齿顺着咽喉一路蜿蜒到腹中。
“呼——”她张张嘴,热茶入腹,顺势将胸中的冷气也挤了出来。
戴春风又点点孟冬,悄声道:“皇上昨儿提了一嘴,想吃蒸米糕。内庖准备了不少,你先去给小姚大人捎两块来。”
他吩咐完孟冬,便蹑手蹑脚地潜进东梢间去候着皇上了。
孟冬脚程快,莫约一刻后拎来个竹藤食盒,端出碟点了桂花糖蜜的米糕摆到桌上,“刚蒸好的,您先垫垫肚子。”
月仙从孟冬打开食盒的瞬间就感到喉咙一紧,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迟疑地瑟缩着。
孟冬满腹狐疑,姚栩怛然失色,竟像是怕极了。
蒸米糕最好趁热吃,再晾下去米香味就散了。孟冬难得大胆一回,温声催道:“小姚大人,快吃吧。”
“啪嗒”
姚栩手中的木镶银箸应声滑落。
作者有话要说:薛放就是一个在上课时趁老师不注意拉着姚栩说小话的小学鸡
大家好,我带着我的两个预收宝贝走来了(昂首阔步)(左右环顾)(抛媚眼)
第一位【御史大人别装了】双重生|欢喜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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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毓真重生了,在圣上为她和三皇子薛深赐婚前夕。
前世成婚刚一年,父亲就被诬陷谋逆。她遭休弃,随家人流放出京,病死途中。
魂魄徘徊间,一个清癯身影前来收敛尸骨,竟是冷面冷情的御史徐秉心。
徐秉心将她归葬京城,又在书斋私设灵位祭奠。
他遍览卷宗,只为翻案,孤灯一盏彻夜燃。
他为她油尽灯枯,她亦为他一片真心动容。
重活一世,她在东华门截住徐秉心,“我心悦大人已久,大人可愿结为秦晋之好?”
御史大人扬眉凝神望过来,眼底惊诧稍纵即逝。
然而他拱手一揖,“多谢厚爱,徐某无意高攀。”
舒毓真怔住:前世种种,难道不是出于爱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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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秉心知道舒毓真爱慕薛深多年,对自己素来不屑一顾。
东华门前那一问,他不敢当真。
前世耗尽一生未能翻案,今朝重生,定要护她周全。
短短几载,徐秉心直言正谏,政绩卓绝。
而舒毓真不仅没嫁成三皇子,婚事还跟着黄了一桩又一桩。
只因徐秉心弹劾之人,皆与她先后议婚。
她非但不恼,反而前去道谢,“就知道大人心中有我。”
他心跳如擂鼓,却面沉如水,“弹劾纠察,只是忠于本职。”
眼前的少女望了他许久后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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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他听说舒毓真在和宣平侯世子议婚。
宣平侯卫家满门忠烈,世代清廉。
徐秉心便是有意弹劾,也无从下手。
舒毓真站在世子身侧,含羞带怯,低眉浅笑。
好一对檀郎谢女,珠联璧合。
他明明专程来贺她觅得良缘,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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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位【琢玉娘】失眠暴躁天子x胆小哭包玉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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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家世代以雕镂玉石为生。
煕纯十五岁那年,背着一套惯用的工具,战战兢兢地迈进了仁智殿。
兰家继承祖辈手艺衣钵的人,其实不是她。
她吓得睡不着觉,生怕雕不好玉像,开罪了皇上。
但是负责采选的刘大珰说不要紧。
因为她这张脸,长得和已故的柔贞皇后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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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贞皇后乃是当今天子薛缜的挚爱。
坊间传言,天子时常梦中惊悸,唯皇后手执长剑护卫床前,方能一夜安眠。
自打皇后崩逝,天子夜夜梦魇缠身。
梦中惊醒时,犹在呼唤着皇后的闺名。
群臣为叫天子安寝,使出浑身解数。
寻来肖似柔贞皇后的姑娘,悉数送入后宫。
皇上喜怒无常,吓得姑娘们花容失色,一个接一个被发落。
煕纯瑟瑟发抖:他根本就是个暴君!
刘大珰叫她别怕,皇上凶她们,是因为她们不够像。
“你和柔贞皇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定能飞黄腾达。”
却无人知,薛缜最恨有人刻意模仿柔贞皇后。
越是相像,越令他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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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缜不顾群臣反对,执意为柔贞皇后服丧三年。
期满之后,又令内监遍寻全国能工巧匠,为柔贞皇后雕刻玉像祈福。
他长夜难眠,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仁智殿。
殿内烛火摇曳,照亮煕纯一双泪眼。
薛缜恍惚间,以为得见故人,“你在哭什么呢?”
煕纯脸上眼泪鼻涕糊成一片,“想我爹娘。”
“大人您知不知道,皇上何时能放我回家?”
他望着泪眼朦胧的小姑娘,突然间怒从心起。
(女主是柔贞皇后的转世,记忆会逐渐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