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即若离

穿街过巷,并行的人一路无言。

刚跨过天香院的门槛,一道黑影骤然袭来:“主子呜哇哇哇!”

云衣心中正烦闷着,听到哭声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桑落,你皮痒了是不是?”

桑落反而扑得更紧:“主子,有人欺负我!”

云衣抚了抚她毛茸茸的脑袋,问:“你怎么变回原形了?”

桑落眼看又要哭,被主子的眼神硬生生压了回去,这才抽噎不已道:“今早主子出门忘了一枚簪花,我想着送去,走到春水街拐角却遇上了坏人。”

她不知回忆起了什么,浑身发抖:“要不是江道君,我就见不到主子了呜呜呜……”

话中偏偏略去了最重点的部分,云衣宽慰了几句,只能转向身后的人:“道君可知发生了何事?”

江雪鸿只道:“近日邪修猖獗,休要单独出门。”

语调仍是没有起伏的平常声线,视线却紧盯着桑落灰扑扑还长着锋利尖甲的狼爪,眉心极为明显地起伏了一下。

那利爪,怕是三年间都没修剪过。

云衣并未留意,听到“邪修”二字,忙追问:“抓到了吗?”

她仍抱着脏兮兮的狼妖幼崽,粉裙上也留下一串斑驳的灰色爪印,江雪鸿眉峰又皱了几皱:“尚未。”

费心才擦干净的手,竟又弄得满是污垢。又或者,她从来就不在意旁人的贴近、触碰、觊觎。

桑落浑然不知自己已成了恩人的眼中钉,在云衣芳香四溢的温暖怀抱里拱了拱身子,奉承道:“那个坏蛋经常攻击落单女子,江道君当然要先保护好主子。”

“就你嘴贫。”云衣在她身上乱摸着问,“有没有伤着?”

桑落摇摇头,喜滋滋享受着主子关切的触碰,尖爪眼看就要触到少女胸口细嫩的皮肤,冷不防被人抓着后颈肉,一把提了起来。

“疼疼疼!”

云衣一惊:“道君快放下她!”

江雪鸿冷着脸不答,一张定身符甩上桑落面门,径直把小狼崽提去了寻常阁内院的池塘。

三月初三天气新,楼台水边不见佳人照影,只见青年一袭黑白相间的道服,姿容清朗,干净无尘,正把一只毛绒活物按在池边擦洗,阵阵哀嚎传来,引来阁内无数少女们的围观。

嫣梨隔着一段距离,好奇探问:“听听这墙里墙外都传遍了的杀猪声,桑落惹着江道君了?”

云衣也颇为无语:“我怎么知道。”

身居高位的仙君却在凡间做着下人的活,嫣梨愈发觉得滑稽,掩着袖子偷笑:“看不出来,江道君料理起来还挺得心应手啊。”

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先将幼崽全身毛发充分浸湿,配合皂角洗净灰尘泥垢,再用干布擦拭净身上的水滴。随着法诀一起,清风徐徐而来,从上至下,依次梳遍吹干,最后依次修剪起指甲。

从这个角度,云衣只能看到江雪鸿的侧颜,水边跃动的浮光在长睫上打了一层霜,勾勒出挺鼻薄唇的俊朗轮廓。无论做什么事,他总带着一股丁一卯二的认真劲,神情却始终清清冷冷的。

眼见桑落痛得嗷嗷直叫,云衣总觉得今日那股清冷里头,莫名掺了一丝借故撒气的意味。

嫣梨悄悄靠近:“白六那样的见好就收也倒罢了,这般极品男人都还犹犹豫豫,你不更进一步,我可要出手了。”

云衣搡她:“要点脸行不行?”

“各凭本事嘛,等群芳会的消息,闲着也是闲着。”嫣梨半真半假嬉笑道,“说不定人家不爱看舞,就喜欢听曲儿呢?”

看似钟情,却别有所念,白谦便是如此。云衣看着她那副无端挑事的笑,只觉得心里一阵没来由的堵。

江雪鸿下手虽重,却并未伤到桑落。清洗完毕,随着定身符一解,小狼妖仍不愿变为人身,撒开四蹄在天香院里外来回蹦弹:“主子你看,我不是灰狼,是雪狼欸!”

云衣被那上蹿下跳的白影晃得头晕,干脆直接别过视线——都怪她平日没给她洗干净是吧?

天色向晚,桑落终于在云衣怀里团着身子歇下,毛色如雪,蓬松透气,看上去更可爱几分。

云衣恍惚觉得那狼妖元身竟与戚浮欢有些相似,转问身侧无言斟茶的男人:“道君,戚姑娘也是妖族吗?”

江雪鸿微顿道:“她是岚陵戚氏幺女,属落稽山脉。”

自两百年前大战以来,落稽山与上清道宗便是敌对关系。

云衣又问:“不知戚姑娘是觉得何人与我相像?”

江雪鸿搁下茶壶,不再多言。

他天性敏锐,却不会猜测旁人的心思。今早问过生辰后,云衣的态度便若即若离了起来。

若是恢复了记忆,定不会这般平和。是得知了他与池幽的交易?还是察觉他背后动了的那些手脚?

纠结间,云衣已转了话题:“道君从前可是养过飞禽走兽?”

江雪鸿淡淡颔首,拈咒清除净衣上灰尘,在少女贴近前,又操纵灵流在她周身巡过。

衣裙瞬间焕然一新,云衣觉得好笑:“您对桑落这般,难不成是犯了洁癖?”

江雪鸿避重就轻,复取出擦洗干净的簪花递去:“利爪易伤人。”

若那狼妖再长大些,还得想法子拔了尖牙。

云衣接过,较真追问:“究竟是怕她伤人还是伤我?”

江雪鸿执杯的手悄然一停。

他当然只在意她。

但这心思只可私藏心底,不可宣之于众,一旦承认,便是逆了苍生大道。

“云衣。”他意味不明道,“上清道宗很安全。”

戚浮欢现身,是为回落稽山寻找帮手。宋鉴出身不明,但定有所图谋。近日邪修袭击落单女子事件频发,眼下亦不知背后主谋。

嘉洲危机四伏,加上与池幽的约定期限临近,他却依旧无法打动她的心。

云衣对这反应极不满意,问:“道君说的想带我走,究竟是什么意思?”

江雪鸿答:“仙界有利补魂。”

云衣心头更堵,连自己都说不清到底在期待和失落一些什么。

无情是好事,意味着她不用负任何责任。但如今朝夕相对了将近一月,江雪鸿仍旧是初见的态度,不进不退,整日守着,偏袒纵容来势如山,活像把她当一株娇弱草木在仔细料理。

男子的爱慕之心,云娘子一向手到擒来,从未有过这样的挫败感。

还有感情是睡不出来的?她偏不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