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肯依靠生人,也不愿见他吗?
江雪鸿心口生痛,不自主捏紧掌心:“她不记得了。”
池幽微笑:“待补全魂魄,早晚都会想起来的。”
记得也无妨,无非是一命偿一命。
江雪鸿强调:“我只要云衣。”
池幽轻蔑嗤嘲,抓着他的痛点据理力争:“拿什么要?可问过云衣的意愿?无权无职,空有个道君的名号,您已神不知鬼不觉抢了她的元身,难不成连人也想一并卷进乾坤袋收走?”
江雪鸿心知理亏,眼神发冷,却并无让步之意:“我要她,条件你开。”
“云衣不是物件。”
“条件。”
他可以舍弃一切,只除了那个人。
十座仙山可够?百条地脉可够?千件秘宝可够?万枚灵石可够?哪怕将整个上清道宗都赠予寻常阁……或者,直接杀了池幽?
当年,仙盟逼他背信弃义,废了陆轻衣一身修为;如今,凡间又要逼他守信遵义,断了与云衣的唯一联系。
掌心渗出血迹,像被拔去爪牙、逼入绝境的困兽。灵力流溢,威压铺天盖地而来,周遭空气都凉了三分。
池幽口气微松,逆着霜风开口:“前尘已已,眼下云衣毕竟是我阁里的人,道君想必也是讲道理的,不如各退一步。”
仙家正统对上邪门歪道,刻骨铭心对上记忆全无,也不知这桩公案来日要如何收场。
她依次竖起三根手指:“以嘉洲本届群芳会为期,第一,花妖元身暂且交由道君保管,但法阵只可设于天香院内,不得影响寻常阁旁人。第二,道君与云衣的一切往来,须按阁内的规矩折算钱两。第三,倘若赛期结束前云衣亲口承认想去上清道宗,我便放人。”
话音刚落,三道血咒骤然打入手心:“好。”
阵法悄然收束,池幽目送墨发雪衣的人影消失,抚着阵阵生疼的鲜红咒印,又是嘶声又是叹气,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断情绝爱个屁!”
这男人身上醋味冲天,自己还浑然无知。今夜若不是她及时出面,寻常阁的屋顶怕是都保不住了,得赶紧想法子治治云丫头。
在一系列有形无形的加持下,内外院落虽然冷落了些,好在平安无事。
本届群芳会预选颇为严苛,寻常阁也只入围了五位佳人。池幽读罢信函,唤来众人问:“好消息和坏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个?”
云衣不假思索:“好消息。”
池幽笑意含了一丝阴沉意味:“本次大赛加了一科文试,考的是道法仙术,与往年的品貌、书画、歌舞三科共同计分。”
云衣用眼神剜她:“不是说好消息吗?”
“怎么不算好消息?”池幽红唇微勾,“你根基不稳,指望靠吸取外人的灵力精气终不能长久,正好借温习的档口补上欠下的功课。”
说罢,指了指手边堆积如山的典籍。
云衣喉头一噎:“那坏消息呢?”
她魂魄稀碎得惨烈,却不愿吃修炼的苦,本指望待某日想起前尘往事再重凝妖丹,如今却不得不迎难而上。
池幽抚着手边红蝮蛇,道:“兰珊和弄音的事多半是咱们对家相思馆的手笔,我怀疑还有邪修参与。保命第一,比赛第二,你们多多少少互相照应着些,不要逞一时意气,尤其是云衣。”
云衣把嫣梨往身前一拽,不服气道:“为什么单点我一个?”
嫣梨嬉笑起来:“还能为什么?本事不大,色胆包天呗。”
收了仙门秘宝,睡了道宗首席,还想在人家眼皮底下招蜂引蝶,真是够胆子。
池幽深以为然,一掌击在半人高的典籍上,拍板道:“就你那率性妄为的脾气,仔细被邪修收了去。这两日既无客人,便好好定定心。”
无论仙妖,修炼都是一条动心忍性的艰苦之路。书上语言繁冗,枯燥无味,云衣连连打着哈欠,看漏刻却才过去半个时辰,忍不住一声长叹。
还是睡男人来得容易。
她乱折着手中符纸,却始终无法叠成纸鹤形,颇为懊恼地叹了口气。
“主子,不要偷懒!”桑落催促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孤枕难眠,池幽知她忍耐不了那么久,特意吩咐桑落盯着天香院,整日只守着云衣读书。那狗鼻子又贼灵光,想偷偷溜出去都不行。
“狗仗人势!”云衣忍不住唾弃,重新翻开书页。
“我是狼!”
“池幽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阁主说了,主子看得书越多,越能早日凝魂。”桑落趴在窗边,认真道,“我不想主子受别人欺负。”
说得冠冕堂皇,万般度日如年的艰辛却只能自己往肚里咽。
云衣又耐着性子翻了两页,愤然把书本一合,揣在腋下往外走。
桑落立刻蹦上来:“主子,你不能出去!”
云衣直接把线装书砸在她脑门上:“我在门口吹冷风清醒清醒总行了吧!”
事实证明,吹冷风并不能让人清醒,只要重新开卷,瞌睡虫便会再次爬上眼睫。云衣半梦半醒之间,恍惚听得有人在身旁轻唤——
“云衣。”
声线冷沉,像寂寞的死水,没有丝毫起伏,又像渺远的回音,早已在记忆深处重复过无数遍。
原来,已经到了二月初八。
云衣睁开波光潋滟的眼,用微哑的嗓音调侃他:“道君不觉得我这儿晦气吗?”
江雪鸿将早已倒好的茶水递给她,才道:“天香院并无邪祟。”
“万一真有呢?”
“我在,无需畏惧。”
云衣捧着白釉莲花杯,含而不显地笑。
连遭意外,宾客都觉得妖修晦气,只有江雪鸿依旧如期而至,无情人也没那么冷冰冰嘛。
她丢开杯盏,借故往他怀里钻:“可我还是怕,靠着道君才安心。”
灵源纯正,道骨贞坚,正统仙门出身的人,到底和那些三教九流不一样。
江雪鸿捻诀作卦,渡入妆台前的宝相纹铜镜:“铜镜有辟邪之用,辅以符咒可驱走平常邪祟。”
“不平常的邪祟呢?”
“唤我。”
云衣被他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了:“无极引、平安符、辟邪镜,我拿了道君好些东西,道君就没有什么想同我要的?”
笑颜粲然,同文咏记忆所见别无差异,眼前的温柔从来不只对他一人。江雪鸿揽着她的手不觉重了几许,道:“有。”
“什么?”
“白绫香帕,右下角用红线绣一枚正楷的‘衣’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