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慈特意起了个大早,但是一打开医馆的门便遇到了这样的事。
东晓城是小城,这里的人本也早睡早起,没什么娱乐活动,听到看到这样的事,又是一窝蜂地跑了过来。
老妇人见人围得多了,眼珠子溜溜一转,嚷嚷得更是大声:“大家快来看看啊,可怜我老婆子,儿女的福没享到,死到临头了还要受这样的折磨。”
琼慈翻出昨日的病症记录,找到有记录的最后一页:“你身有风湿、寒症,还有……加之郁结在心,我给你开的药方皆是用得温和药草,此处都有记录。”
老妇人嚷嚷得动作停了一瞬,但神色却还是凶得很:“可我昨天就是吃了你们的药吃坏的,仙人又怎么样?仙人就能胡乱开药让人受苦吗?”
琼慈自觉昨天对这老妇人说的话,说得很清楚明白,即使是拒绝了她来试药的要求,也没有必要来这里污蔑闹事吧。
“啊……还有这事,我昨天看这姑娘年纪轻轻,心里发怵,还好没来看病,这多遭罪啊。”
“孙婆子,你说的话可是真的?这种话可不兴乱讲的。”
孙婆子“呸”了一口痰到青石板路上,“我孙婆子虽然是抠了点,但可从来不说谎话!”
“吃坏了东西还得赔呢!你们治坏了人就不赔吗?”
琼慈此前从未接触过这样的人,看着这一幕,气过一阵便是迷茫。
她看看这些围观之众,其中不乏昨日来她这里看病,并对她以言语多加感激的人,可这些人要么也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要么根本不敢与琼慈的眼神对视。
她的医道试炼,就是为了救这样的人吗。
想到这里,琼慈直接道:“你既然觉得无用,便不必再来这里了。”
“说实话,你重病在身,时日无多。我昨日给你的方子只是第一帖,这东晓城除我之外,没有人能治好你的病,青阳赵氏任何一家医馆也再不会诊治你。”
说完这番话,孙婆子脸色煞白,甚至重重地咳嗽了好几声,围观的人因她这动作也往后退了几步。
但琼慈也并不觉得如何高兴。
正当此时,薛白赫腰间配着剑,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的右手时不时地让剑出鞘,雪白的剑光一亮,他又将剑归鞘,如此反复。
围观的人更退得远了,连气都不敢大喘声一句。
薛白赫走到孙婆子身前,道:“婆婆,您这般凭空污蔑人……”
话还没说完,孙婆子也被那剑光晃了晃,吓得往后挪了一大截:“来人啊,来人啊!仙门要杀人了!”
薛白赫:“你早知自己时日无多,却来此想试药,又在这里大闹事,无非也是想多得些赔偿。”
“可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这般作态,无非也是为了别人……儿女?还是亲戚?”
琼慈见薛白赫一副步步紧逼的样子,还将他的剑做威胁之意,想起梦境里他睚眦必报的样子,有些担心他在这里大开杀戒血溅当场。
“薛白赫。”琼慈唤了一声。
薛白赫没有回应琼慈,只继续道——
“婆婆,你有一番拳拳之心,我不杀你也不怪你。可你再来闹无中生有造谣生事,我手中这剑,也许就该落到你在意的人身上了。”
腰间佩剑终于出鞘,剑光一闪便如寒星乍现,穿过最前方的间隙,落在不远处的一棵梧桐树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剑痕。
梧桐树霎时摇晃起来,树叶纷纷扬扬落下,簌簌地回响——
飘落的叶子并不飘落,却向锋刃一般四散向四周,在房檐、屋瓦、木窗、石板路上激起“噼里啪啦”的声音。
“想看病的留下,看热闹的离开这里。”
孙婆子面色更白,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到底是被这一手震住了,没有再说话,一瘸一拐地匆匆离去。
围观的群众彷如得了赦令一般,纷纷四散开,不一会这医馆前终于干干净净,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只有一只乌鸦停在屋檐之上,端端正正的姿态,看着薛白赫。
薛白赫的目光也在乌鸦身上微微一顿,神色却丝毫未变。
琼慈望着离去的人,若有所思。
托薛白赫的福……不知是福是祸,今早来义诊的人少了许多。
琼慈也得以时不时偷闲,状似无意问道:“话说回来,你到底学的是哪家的剑法,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薛白赫笑了声:“大小姐,你想和我搭话可以直接点,不要每次夸我,都跟上刑一样。”
琼慈:“你少自得自傲了,我可是知道,你上次和赵诀意比剑,被姐姐阻止了,还指不定谁更厉害呢。”
薛白赫垂眸:“我出身流云郡,三脉之姿,没受过名师指点,没有上乘剑谱——大小姐,你是哪里来的信心,我能打败你那位天之骄子的表弟?”
琼慈越品这话越觉得不对,这不是她在梦境里点评薛白赫的话吗?
她有意想打探薛白赫的底牌,扬声道:“你少骗人了,就凭你在流云郡的剑法,绝不是普通修士能比的。”
“哦。”薛白赫答。
这声“哦”又跟以往不同,他脸上似笑非笑,“‘绝不是普通修士能比’,行吧,能得大小姐这样一句,也算是不容易了。”
他直觉这大小姐拐着弯来打听他的师承,真好玩,可他偏偏不喜欢如人所愿。
“大小姐,你这么想知道我的剑法,其实,我可以教你的,你学一招我告诉你一招名字,是不是很合算?”
琼慈轻哼一声:“我要学剑,自有名师指点,你连赵诀意都打不过,想来剑法也只是威力平平。”
薛白赫觉得好笑,大小姐明里暗里想让他和赵诀意对上,锲而不舍拉仇恨,但是拉踩的手段这样拙劣。
今日义诊人数少了许多,医馆也早早打了烊。
薛白赫给大小姐做了晚饭,见大小姐不是很愿意看到他的样子,从医馆里偷偷溜了出来。
黄昏时分,喧嚣声也是红尘声,在流云郡从不会有这样平和的黄昏。
黄昏就意味夜幕将至,夜晚之时就是妖物和鬼物猎杀之时。
薛白赫望着被晚霞染成橙红的天空,忽然意识到,虽然来青阳郡时日不久,但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流云郡灰蒙蒙的天了。
他循着乌鸦留下的信号,一路走到了一处小面摊。
何生和宗南正在这里等着他。
面汤热气腾腾的,撒上芽菜臊子和葱花便是便能令人食指大动。
何生的面前已经堆了三个碗,还在埋头喝着面汤:“好吃啊,真没吃吃过这么好吃的。”
他看见薛白赫,笑得更开心:“老大快来快来,这比我们当初吃的好吃多了!”
薛白赫走过去坐下,道:“最近如何?你们在青阳郡安顿好了吗?”
宗南:“快弄好了,青阳赵氏附近灵气浓郁,宅子价格太高,我们只能找了个远处的。”
何生总算能够大吐苦水:“老大啊,你和大小姐倒是用飞行灵器‘嗖’地一下就过来了,我和宗南,连马都不知道骑断了几匹,紧赶慢赶才赶过来。”
薛白赫笑道:“辛苦了,烟雨书院夏秋都会收新生,你们实力没问题,接下来将文试准备好。”
何生面露苦色:“老大啊,你让我打架没问题,哪怕让我挨打都行,这读书实在是不行啊。”
宗南道:“行了胖子,你年龄也不小了,体修自己琢磨也快到头了,能进书院受点指点比什么都好。”
何生:“我也就是那么一说,”他朝薛白赫挤眉弄眼,“老大你怎么回事,乌鸦可都说了,你今日竟然对那大小姐说教她剑法。”
“我当年怎么求你,你都不肯教的!”
薛白赫没有多想,顺口道:“她确实有修剑的天赋,”赵大小姐提起剑招来头头是道,拆解剑招也快,可见是有天赋的。
“你是真没天赋。”
何生:“不是,老大你钟情蛊深入骨髓了吗?你竟然能说出这种话来,青阳赵氏最擅剑道,那大小姐要想学早就学了吧。”
薛白赫却是一愣,胖子说得不错,赵大小姐地位斐然,在青阳赵氏,没有道理不学剑的。
他将这个念头过了一趟,没想出个所以然,便提起另一件事:“闲话少说。宗南,你这几天有发现妒厄妖花的踪迹吗?”
宗南:“我将乌鸦放出去,在整个青阳郡都大致搜了搜,传闻中妒厄妖花身受重伤逃入青阳郡,但是我一点踪迹也没找到。”
“等在书院安定下来,我会再细细探查的。”
薛白赫并未失望,妒厄花妖消失了十六年,也不是这么容易能找出来的。
“好,联系我还是老方法,我先回去了。”
何生:“老大,万事小心啊!这里不比流云郡,千万别受伤!”
薛白赫点头,负剑往医馆的方向走。
可太久未出剑,血液里的杀意实是难以平复,于是他转了个弯,到附近的山中杀了几只小妖,这才施施然回医馆。
一路走便觉得喧嚣声渐小,直到他走到医馆门口,一眼便看到门槛上溅上的血。
好浓郁的血腥味。这念头闪过的一瞬,在他还未意识到的时候,剑却先出了——
一剑如破晓,将医馆的门劈了个稀巴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