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熙雨觉得自己可能有些后知后觉,也有些思绪发懵,但一切皆是有迹可循。顺着小路向农家乐走回,等到她躺在床上的时候,已经是凌晨时分。
窗外皎皎月光照得满室浅淡昏暗,她透着床边围栏,看见原本应该躺着洛思的床铺之上,空无一人。
第二天,黄熙雨早早起床,将油画和画具封好放在宿舍楼下大厅的角落里,拍好照片发给游也后,她给苏航发了消息。
消息只有五个字——我们分手了。
太阳宛如火圈高高挂起在东方,空气清新好闻,农民或骑车或走路穿梭在乡间道路中,黄熙雨朝红村车站方向步行。
不知走了多久,身后传来车轮碾轧马路的声音。
黄熙雨停下脚步向后望去,一辆全新白色奥迪轿车停在她身边,车牌号是静南市。
黑色车窗缓缓落下,一张陌生的、明艳动人的面孔映入眼帘。
美女笑靥如花:“黄熙雨?”
黄熙雨木楞着。
没等她发出声音,后排车窗也缓慢落下,阳光在车窗玻璃中折射出光圈,照得她睁不开眼。
车厢里略显昏暗。
一双墨镜遮掩了他的眼神,但凝视她的姿态一如既往地慵懒随意。
恍若书里描写的贵族少年。
黄熙雨不知道这样形容游也对不对,但至少,他给她感觉如此。
“上车。”他对她说。
黄熙雨诧异地歪了歪脑袋:“游也?”
“是他。”开车的美女仍笑着看她,温柔道,“黄熙雨?快上车吧。”
黄熙雨眨了眨眼睛。
美女又道:“我是游也的姐姐,游椋。”
黄熙雨礼貌道:“姐姐好。”
游椋道:“快上车,这路窄。”
黄熙雨回过神来,打开后座车门:“好。”
她把背包放在身前,刚坐下。下一秒,一只指骨分明的手拿起了她搁置在双膝之上的背包。
黄熙雨转过脸。
游也一手托腮,眉眼半耷,另只手正轻松拎着她的背包放在后座中间。
等他慢条斯理地做完这些,视线也随之自然而然地落到她脸上。
游也挑眉:“怎么?”
很快,他又替她说道:“没想到?”
黄熙雨:“没想到。”
“我刚好也要回家,顺势带你一程。”游也语气不咸不淡道,“你是静南人?”
黄熙雨点头。
“家住哪?”
“阳光城。”
“你家住阳光城?”游椋一边开着车,一边看后视镜,笑道,“那离我们医院还近点儿。”
话聊到这里,黄熙雨觉得自己要是不接着游椋姐姐的话往下说,就显得有那么一点儿没礼貌了。她温和询问:“姐姐,您是医生吗?”
“心内科大夫。”游也淡淡道,“静南医科大博士。”
黄熙雨赞叹:“好厉害。”
“没什么厉害的。”游椋道,“我们一家都从事艺术相关工作,唯独我选了又累又苦的专业。”
黄熙雨真诚道:“医生是很神圣的职业。”
“也很累。”游椋无奈道,“好不容易休假,被亲弟要求一大早来山里接——”
说着她忽然笑笑,“他说有个同学也要一起,我还以为是男同学。”
黄熙雨有点儿不知所措,木讷地用手指抠抠牛仔裤。
游也语气不屑道:“好好开车吧你。”
游椋说:“出力不讨好。”
黄熙雨想起什么,转头看向游也。
阳光把他的发丝染上一层金色。
“我的画具——”
“在后备箱。”他低声说。
黄熙雨松了口气,再转过脸去,听到游椋说:“刚才游也给你放到后面的,听说你要把东西放回学校?”
黄熙雨说是。
“那一会儿先送你回家,我和游也再去趟你们学校好了。”
黄熙雨说:“太麻烦了。”
“不麻烦。”游也与她并肩坐着,隔着一个背包。
黄熙雨直直地望着他,柔软的长直发垂于身前,皮肤白嫩,似乎吹弹可破。再然后,她放在兜里的手机响了。
黄熙雨拿出手机,看见来电显示,挂断,调试静音。
她没了闲聊的心情,之前的好一会儿,她甚至都快忘记自己刚刚分手。
游也看她表情,也猜到方才她断掉的电话是谁打来的。他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中间滑动。
黄熙雨看向窗外,来时雾雨连绵,能见度很低。和如今阳光明媚,绿树葱郁的景色完全不同。道路依山而建,栏杆在视线中不断向后又出现。
几秒钟后,车厢里响起温柔动听的歌声。
好听到,黄熙雨在第一时间里没听出这歌词的隐喻。
“分手快乐,祝你快乐,你可以找到更好的。不想过冬,厌倦沉重,就飞去热带的岛屿游泳……”
黄熙雨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缓慢僵硬地转过脸,看向游也。
驾驶座的游椋正在认真开车,炽亮的阳光令人产生困意。
黄熙雨拿出手机,停顿一秒钟,将苏航号码全部拉黑,又不明所以的给游也发去一个问号。
游也回她一个:「?」
黄熙雨:“……”
游也这人,简直让她捉摸不透。
他人很好,可又充满无限恶趣味。
他又发了条:「有什么话当面不能说?」
当然是令她无地自容又会给游椋医生留下不好印象的话。她正襟危坐,手机在屏幕键盘中游走:「你是故意的吗?」
游也:「?」
黄熙雨:「我本来还想谢谢你的。」
游也:「谢什么?」
从昨晚开始,陪她在那条吹来秋风的道路中行走,到今日艳阳高照,送她回家。每一件事,她都要感谢他。
但游也绝对不是能让她变得煽情的人。他有一种魔力,能够让局面变得轻松诙谐。
这一瞬间,黄熙雨对他镜头下的作品产生了浓厚兴趣,也可以说是好奇。
她问游也:「可以再拜托你一件事情吗?」
游也哼笑一声。
在空间狭小的车厢里,这一声笑,很轻易地传入黄熙雨耳蜗中。带有一丝无奈,又好笑。
黄熙雨急忙打字:「你又笑什么?」
他抿着唇,明明满眼笑意:「没什么。」
又发来一个字:「说。」
黄熙雨想着,她和游也认识不久,如果提出观看他拍摄作品的要求,难免显得有点儿得寸进尺。于是她又回他:「没什么。」
游也:「?」
黄熙雨:「真没什么。」
回复完这句,她便收起手机,本来想休息一会儿,可没想到游椋忽然开口问道:“黄同学,你和游也是同专业吗?”
黄熙雨下意识看了眼游也,见他没什么表情地朝车窗外望着,便回道:“不是。”
“怪不得。”游椋认真开车,笑着说,“一路上都听不到你们两个说话。”
黄熙雨抿抿唇,说:“早晨起得早,有点儿困。”
“我也困了。”游椋说,“开车太无聊了,我怕睡过去。”
黄熙雨警觉:“我可以陪您聊。”
游椋笑笑:“黄同学是学什么专业。”
“油画。”
“你画画是不是特别好呀?”游椋说,“刚才游也搬上车的两幅画,是你画的吗?”
黄熙雨嗯了声。
“真厉害。不过——”游椋疑惑道,“你和游也不是同专业,怎么会和他一起写生?你们两个该不会——”
听到这话,游也终于有了反应,唇角吊起:“该不会什么?”
游椋笑而不语。
黄熙雨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他的语气带着些许笑意,“游大大夫,请问你上次相亲,状况如何?”
游椋:“……”
游椋年方二十八,正值美艳芳华,也有最为世俗常见的烦恼——被逼婚。
她这个弟弟,最会朝她痛点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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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平稳抵达阳光城,黄熙雨下车前对游椋感谢道:“美女医生姐姐,下次有机会的话,我请你吃饭吧。”
游椋被这称呼夸得开心,她别有意味地看了眼车后座的游也,说:“肯定有机会,路上注意安全。”
“谢谢姐姐。”黄熙雨正准备下车,又顿住动作,低头拿包时小声说了句,“也谢谢你。”
游也笑了下:“客气。”
黄熙雨下车,给黄英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到小区门口,还有几分钟就到家。
几分钟后,黄熙雨驻足于单元楼下。
满园桂花香,萦绕在鼻息间。看见江宴承的一瞬间,她吃惊得说不出话。
大概有一、两年没见过了,关系生分到,已经不得他今年研究生毕业,更不知晓他的就业方向。
他身着白色衬衣,戴着金丝边框眼镜,模样和几年前做学生时差别不大。桂花香气扑鼻,在这个没有预料的瞬间,竟然有点儿让她感觉到呛。她慢吞吞地走过去,停到人身旁,头也没抬:“怎么是你?”
江宴承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语气还算和善:“我来接你。”
昨天与黄英通话,黄熙雨以为此次回家见不到他。况且听黄英说过,他这次回来是带着女朋友回来的,如此一来,更觉尴尬。于是她这才同意苏航,一起去红村写生。
只是没有想到,江宴承没有躲得掉,她和苏航的恋爱也走到尽头。她就像风吹雨打中枝蔓顶端飘摇的最后一片叶子,这一瞬间,终于坠落。
电梯里,江宴承与她并肩站着,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向来能在他面前表现出滴水不漏的平静,尽管心中莫名焦虑。
等到了家里,黄熙雨却没看到江宴承女友的身影。
黄英半卧在沙发上刷手机,看见人来:“写生的画呢?”
黄熙雨没想到黄英这么关心她的绘画日常,短暂错愕与观察后才说:“托同学带回学校了?”
“怎么不带回家?”黄英随口一问。
黄熙雨却道:“家里没别人?”
黄英说:“谁?你哥的女朋友?早晨的飞机,人家也要回家的。”
黄熙雨扭过头去,看着笔直站立的江宴承。
她平静问:“你不去?”
江宴承:“嗯。”
黄英的脚没有伤到筋骨,走路稍有影响。黄熙雨用中草药冲泡成汤,端来泡脚盆给她泡脚。
简单洗漱休息,中午江国北做好饭她才从卧室出来。黄英在黄熙雨七岁那年嫁给江国北,十几年的相处早已让黄熙雨将他当成亲人。
但这满桌菜——
黄熙雨看了眼:“怎么都是剩菜 ?”
“就两个。”黄英说,“不想吃挑新的吃。”
江国北解释道:“你哥女朋友来,没吃完的饭菜我又给热了热,你不要吃剩菜,吃我刚才做的辣椒炒肉。”
黄熙雨:“好。”
黄熙雨吃了几口饭菜,听到江国北问道:“瑾芙到家了吗?”
“刚到。”江宴承说。
“平安到家就好。”江国北又问,“瑾芙这次来,有什么想法吗?”
江宴承顿了顿,说:“没什么想法。”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江国北看着江宴承。
此话一出,黄熙雨也没再动作。
在她的左手边,江宴承风轻云淡道:“说了没想法。”
和黄熙雨料想得一样,江宴承并不是会很快就步入婚姻的人,他今年也才二十五岁,研究生毕业,未来一片大好时光。
他很享受学术带给他的荣耀和光环,但这种荣耀不足以弥消他和李瑾芙家庭背景的差距。在他工作尚未稳定时步入婚姻,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而这一点,江国北显然意识不到。
大部分家长,将孩子的成家作为自己父母使命的终点。
黄熙雨年纪轻轻,之所以能有这种觉悟,得益于黄英在她耳边的谆谆教导。
黄英经历过两次婚姻,对黄熙雨的唯一要求就是好好学习,在事业中闯下一片天地,对自己的未来有所规划,将结婚生子无限延后。
她可以干涉黄熙雨的生活学习,但对于江宴承,她从不多嘴。
黄英说自己识人不精,前夫出轨,现任固执。
因为江宴承几句云淡风轻的反驳,江国北果不其然沉默了一下午。
黄英给了黄熙雨几百块钱,让她打车去陈家看望老太太,顺便买点礼物。
每当这个时候,黄熙雨都会感觉诧异,明明陈家老太太曾经对她并不算好。
可黄英却像是活明白了:“老太太虽然重男轻女,可陈家这一辈里就你一个姑娘,老太太对你好,你也嘴甜些,你爸和你两个姑姑都富裕,也孝敬,她手里有不少钱,给你的红包和你江叔叔一个月工资差不多。”
“你以后工作结婚,你爸和老太太还要帮衬你。”
黄熙雨倒是没想那么多,只问她:“江叔叔知道吗?”
“不知道。”黄英正色道,“你别乱讲话。”
黄熙雨:“我不会的。”
“去吧。”黄英看着她,面色和蔼道,“注意安全。”
黄熙雨打车独自前往老太太住所。
陈建业前几年买了栋别墅给老太太住,别墅里除了老太太,还有一个年纪轻轻的保姆。
见到她来,老太太和小保姆格外亲切。
这么多年,好像老太太对她的喜欢只增不减。她放下水果牛奶,坐在老太太身边,陪她讲话。
老太太每次都会吐槽陈建业现在的妻子是一只母老虎,不让她进家门,只能搬到这荒郊别墅来住。她提起前儿媳,语气里满是懊悔:“你妈妈以前哪敢对我这样子,这就是风水轮流转啊。”
老太太问黄熙雨:“你妈妈近来还好吗?”
黄熙雨顿一顿:“挺好的。”
“那就好。”老太太坐在摇椅上,平静望着窗外,喃喃道,“那就好。”
临走前,老太太给黄熙雨一个厚厚的红包。
“你学习好,又孝敬,应该奖励。”老太太眼眶湿润,“以后再来看奶奶。”
黄熙雨忽然鼻子也有一丝酸涩,她把红包向老太太身上推了推:“奶奶,您别这样。”
或许人老了就会变,黄熙雨对于父母离婚前的回忆很单一,除了争吵谩骂再无其他。她不恨陈建业,更不恨老太太。这么多年以来,黄英也从未教育过她要仇恨亲人。
夜晚,黄熙雨躺在床上,全身乏累。
她今天做了许多事情,从早到晚时间都被安排得满满当当,唯独没有和苏航联系。
也是,他已经被她拉黑了,又怎么能联系她……
就这么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
黄熙雨本想起身去一下洗手间,却忽然听到桌上的手机发出响动。
她的手指慢慢伸了过去。
一瞬间里,各种思绪涌上心头,却唯独是,她从未想到的人。
游也问她:「睡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