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上午第三节的体育课下了后,顾孟舟被体育老师叫去和几个人比了800。秋季校运会就在下周举行,各班最近都在选拔各项目的参赛人员。
试赛结果是顾孟舟毫无疑问地当选了参选人员中的第一顺位,之后又和其他的几个人达成了共识要一起跑接力。
今天不用上操,校园里的学生都很松散地走着。天气大好,艳阳高照。
等他回到教室的时候,教室里的人大部分都不在,只留下不到十个人站在教室的中间围成一团,徐涵在众人一声接一声的吹捧声中逐渐迷失了自我,一个人趴在桌上奋笔疾书。
顾孟舟敲了敲门,撸了把额前的碎发,体育课结束后他刚从卫生间里抹了把脸出来,精短的头发此时还淌着水,湿漉漉地贴在额鬓上。
江泳尘听见身后的声音,手掌撑着桌子转过头来,招呼着顾孟舟一起过来看。
顾孟舟薄薄的眼皮一撩,刚跑完步,他的语调还透着一股闷闷的闲散劲儿:“一群男人撅着个屁股在这儿干嘛呢?”
“看某人写情书。”一旁的王亚泽挑了下眉,笑道。
顾孟舟没当回事儿,抓起椅子上搭着的校服外套披在身上,默声看了眼徐涵埋头苦干的样子,一张信纸上不多时便洋洋洒洒写满了一整页。
徐涵这小子,一个星期都能有好多个crush,之前顾孟舟也不是没见过他送过情书,此时也有些见怪不怪了。
众人看着他写完,徐涵拿起写好的情书在自己眼前满意地晃了一会儿,咂咂嘴:“你们看看老子这一手笔墨丹青,看看这字儿,不愧是学过书法的人。”
江泳尘也不惯他,嗤笑了声:“行了行了,别在这儿自我欣赏了,还没说正事儿,打算什么时候告白?”
“宋子清的生日上。”
众人闻声都扭过头看了眼坐在一旁淡定吃瓜的宋子清,定格了一秒,嫌弃道:“你这做兄弟的太不人道了吧,人家过生日你他妈抢戏可还行?”
“生日之后!之后!!宋子清的生日会正好她也去。”
徐涵从笔记本夹页里抽出一张纸,展开摊在桌子上,一脸认真,“我这次总结了一下之前的失败经验哈,我觉得还是因为之前的我不够用心,所以这次我提前准备了一套非常成熟的方案。”
顾孟舟歪着头看了会儿他摊开的“流程图”,稍纵轻笑道:“你这‘成熟’的方案就是抄袭一本古早言情小说?”
江泳尘也应和着点了点头:“还有这个,普普通通送情书什么的太老土了。说不定人家每天收到的情书比课代表收上来的作业还多,早就麻木了。”
徐涵幡然:“那咋整?”
徐涵被大伙这么说着也有些泄了气,抬起头求助地看向顾孟舟:“那怎么说?提点建议?”
顾孟舟嫌弃的表情还未褪去,余光注意到大家都齐刷刷地看向自己,低头瞅了眼徐涵,不解地挑眉:“看我干什么?”
“你不这方面有经验吗?著名的月抛女友。”
顾孟舟不以为意,语气拽又吊儿郎当:“我又没追过人。”
也是,他身边从不缺女生为他前仆后继,他单只站在那里,春风劲吹便会野火燎原。
顾孟舟曲着腿靠在桌子上,微仰着的下巴透着一股痞气,思考须臾,语气调笑颇有些看戏的意味:“宋子清生日不是有安排密室逃脱吗?你直接和她去一队不就得了?”
徐涵一拍大腿,从桌兜里抄起一张纸开始继续奋笔疾书:“啊你这么一说我懂了,密室我看到过,就比如什么追逐任务我抓住她的手就跑,或者做任务碰到npc我就遮住她眼睛,或者鬼来了我半抱壁咚——”
“行了行了行了!”顾孟舟在一旁实在听不下去,揉了揉眉心,又是嫌弃又好笑的,“我只说密室逃脱,后面这些可以我可没说,妈的老子快被你油死了。”
王亚泽被他说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抱臂道:“我真服了,徐涵,放人家女孩一条生路吧。”
众人在一旁嫌弃的笑得合不拢嘴,最后还是王亚泽先止住笑道:“搞这么半天,还没说呢,谁又是你crush了?”
“crush......”旁边的人听着王亚泽这一口村里村气的中式英语,绷不住笑。
徐涵很自信地把情书的末尾页展开铺在了众人面前,大家都热热闹闹地探头凑上前去。
顾孟舟沿桌角而坐,侧垂着头眼皮也没抬,白皙骨干地手指拿着一根墨水笔在熟捻地戏耍着,眉目间带着惯有的倦淡和漠不关心,矜傲而不耐的气质无师自通。
“这也字太多了,我直接从结尾开始念了昂。”王亚泽在人群蜂拥中掠过前面的一长串内容,直接沿着最后一行的结尾往后念:“从第一次见到你的那天我就喜欢上了你,那时我还不知道你是榆川一中的学生——等等,这太他妈肉麻了,我念不下去了——”
“你快念快念!”旁边有人催促道,顾孟舟垂眸发出一声低哑的轻笑,长腿闲闲地迈在斜前侧的桌腿上,也懒得上前去看,只是侧耳听着,眼中带着一抹戏谑。
王亚泽硬着头皮念了下去:“无论你能不能给我一个认识你的机会,我都想让你知道,我喜欢你......”
“......”
有人顺着王亚泽未读完的话念了下去:“许南枝?”
“她不是403的吗?”
“我见过,长得还挺乖的,纯纯一张初恋脸。”
王亚泽问:“你喜欢的是外班的啊?”
话音还未落下,顾孟舟已经敛了笑,清隽的眉眼低压压地扫过徐涵的周身,唇角没有什么弧度。
似乎是没听清,他眼睛微眯了眯,平平的语调,在等待徐涵回答的突然安静的教室里显得尤为威慑压迫。
“你喜欢谁?”
咚咚咚——
“没打扰你们吧?”还没等徐涵回答顾孟舟的话,许南枝敲了敲门打断,趴在门框上往里探。
没想到正主突然从天而降,众人的视线立马都齐刷刷地看向了许南枝。许南枝有些社恐地往后退了几步。教室里传来连绵低微的起哄声。
许南枝:?
这火箭班的是学太多把脑子也给学傻了?
许南枝瞥了眼坐在桌角微微敛头看着自己的顾孟舟——唇角淡扯着,头发碎碎的刚好长到眉毛的地方,内搭的短袖没有颜色和款式,校服外套的拉链没拉到头,露出白皙的皮肤。
一脸的幽怨。
好像自己欠了他钱似的。
她不都已经还了他八块钱了吗?
难不成是因为饼干被狗吃了的事儿?
他应该不至于和一只狗较劲吧......
许南枝有些莫名,须臾收回了目光,继续道:“你们班体委在吗?”
“不在不在,但我可以帮你转告他。”众人还未发话,徐涵一马当先。
许南枝走到他桌子旁,把一个文件夹和表格递给了他:“你们班的运动会参赛名单,要填好了周五放学之前交。”
许南枝转过头,又说:“还有就是团支书,现在要开会。”
徐涵:“团——”
顾孟舟眼皮半掀未掀,冷淡抢话道:“她今天请假了。”
许南枝迟疑地“哦”了一声,目光扫了一圈最后不确定地停在徐涵身上,“那你......”
看他对班级工作这么热情,要不就让他代替一下团支书?
“我跟你去。”还没等她继续说什么,顾孟舟已经率先站起了身,悠悠懒懒地往门外走去。
许南枝原地定格了几秒,紧赶几步静悄悄地跟在他身后往外走,搞不明白究竟是自己还是别人惹恼了他。
难不成她昨天发的“良心被狗吃了”让他觉得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
走廊里微微起了风,阳光斜斜地淋了一地,他的步伐迈得也比往日的要大,好像身后根本没有她这个人存在似的,许南枝追不上他,干脆停下了脚步让他一个人先可劲往前走。
三秒后,顾孟舟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怎么不走了?”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没。”
“你就是心情不好。”许南枝固执道。
明明就是把不开心写在了脸上。也不说话。一个人闷头走。
许南枝见他停了下来,继续抗议道:“因为我说你良心被狗吃了。”
顾孟舟:“?”
她怎么总是纠结于这个良心被狗吃没吃的问题?
顾孟舟看着她一本正经的表情,站在原地轻笑了声,目光闪了闪:“这么关心我?”
许南枝:“......”
顾孟舟:“那我岂不是会误会?”
他说话的声音温柔但是又带着勾人的坏。目光毫无掩饰直勾勾地接上她的视线,像是懒得再装,多情放浪的桃花眼微微上挑,眼底的阴翳全无,看起来心情大好。
学校课间的广播里正播放着沈以诚的《形容》,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他本身就是一个很有少年气的人,沈以诚的歌词“原谅我不可自拔,可能不经意看你一眼,百米冲刺都会停下”与他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许南枝感觉自己的心脏又悄咪咪地漏了一拍。
都怪他那张脸!还怪好看的......
“......”
“我......”
“我才没关心你!”许南枝回过神,但大脑依旧空白,手心冒出涔涔的汗,她感觉自己整个肩膀都绷直了。
“我......”
“我是觉得愧疚......要是你因为一只狗抑郁了那岂不是成了我的责任了!”
她埋着头,也觉察不到自己累不累了,没再搭理他的话茬,迈着大步闷头就往楼下走去。顾孟舟无奈地笑了笑,单手插兜步调悠悠地在她身后跟着。
许南枝和顾孟舟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大厅里已经坐满了人。
其实说是团支书开会的大厅,但实际上只是一间临时空出来的教室。因为刚开学时学校的会议室还没有装修完全,所以目前的团会都只能暂且屈居在这个小教室里。
教室里的桌子全都已经被撤到两旁,中间只有几排椅子,大家按照年级和班级的顺序顺次坐着,顾孟舟的座位就在她的后方。
许南枝一声没吭地坐好。她坐下的时候,只感觉周围的空气都闭塞了许多。
她的身前坐着一个胖墩墩的男生,脖梗儿都快淹没在叠起的肉里,小小的圆形板凳似乎放不下他的身躯,和右侧人说话时也是粗声粗气的,好像一个开了馅的肉包子。
许南枝看到他又推着椅子往她身上挪了挪,她不得不拉着自己的椅子往后退,可是顾孟舟就坐在她身后,她只好现就这么将就着。
老师还没有来,大家都在七嘴八舌地说着话。
顾孟舟和身旁的几个人聊得火热,似乎也顾不上她。
许南枝把手搭在膝盖上放好,这么近的距离完全可以听清顾孟舟说的每一个字,她的思绪也控制不住地追着他的话题跑。
前面的男生可能是说到什么兴奋的事,突然开始手舞足蹈,椅子咯吱咯吱地往后挪。
许南枝低下头没有在意,可是,一个较大的挪动过后,他的椅凳突然猛地撞向她的膝盖,她放在膝盖前的手指登时被夹得生疼。
被夹到手的那个瞬间,她倒吸了口凉气,脸色泛白,额前疼出了一层冷汗。
男生可能也是注意到了与身后人的碰撞,转头草草地说了声对不起。
许南枝礼貌地笑了笑,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
指背上印了层红色的血印,肿胀感明显。她的指尖本就白里透红,此时更是涨红的好像上了遍胭脂。
许南枝不吭声,但莫名有些委屈,男生一个人的屁股都快占了两个人的位置,而且还在往后挪移。
挪你个大头。
她就再忍最后一次。
许南枝这么想着,又把凳子向后轻轻地推了几毫米,但是怕挤到后面所以也没挪多少。
可没想到,她还没有调整完位置,顾孟舟的指尖直接勾住她的凳子拽向自己。因为惯性,她薄薄的后背与他温热的胸膛相触了一瞬,但眨眼分离。
下一秒,他整个人倾着身体向她俯下。
虽然教室里没什么人往这边看,可他附身的瞬间,她还是感觉四肢有些僵。
两个人的距离不过寥寥,她的发丝几乎都要黏在他的脖颈上,整个上半身几乎都被圈在他的怀里。
顾孟舟微微仰着头,长腿直接狠狠地踹到了前面男生的椅子腿上。
男生一个趔趄,身子向后晃了晃,转头。
顾孟舟睨了眼对方,声调平直也没什么温度:“挤着人了。”
男生张了张嘴刚想骂人,正遇上顾孟舟漆黑的目光,嘴里的话陡然一噎,听话地把椅子挪到了和同排人齐平的位置。
顾孟舟身子往后微倾,手指松开了她的椅子,又和旁边的人聊起天来,一以既往的懒散。
窗外云朵飘过遮住了太阳,阴晴幻化的阴影里,他侧脸的轮廓锋利冰冷,却依然薄薄地映着光。
她机械地往前挪了挪椅子腿,小心翼翼地和他隔开了距离。
老师很快就走近了教室,说起高一新晋团支书需要做的事项,本周需要组织哪些团课活动,以及运动会入场式的时候引导员的安排,俗称举牌子的。
随后,老师又给每人发了几张班会记录表,要求现在把上周班会没登记的给补齐了。
许南枝拿到自己的那几张表,需要填写的内容还挺多,尤其是班会主要内容那一栏,她洋洋洒洒写了几百字,交完表格之后手腕便开始酸痛。
等她出来的时候,下一节课已经开了五六分钟,她揉着手腕走出教室。
402和403班顺路,许南枝还寻思着自己进教室前要不要先打个招呼,但顾孟舟已经率先和她搭了话,神色漫不经心:“还好吗?”
走廊被太阳照了一上午,四下里有些燥,教室里白色的窗帘被风吹着冒进,许南枝停下脚步,没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但见他向自己走近,还是如实坦白道:“我不太会填。”
顾孟舟眼尾带笑:“没问你会不会填,我说你的手。”
许南枝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指尖,不久前的红肿已经消下去了大半,手指被夹的事情完全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的。
“哦——”
她正思忖着如何回答,但刚发出了一声气音,余光就看见402班的后门大敞着,站在讲台的老师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停止了讲话,台下一众学生齐齐地看向他们两个。
............
“我......”
“你......”
“回见!”
她大脑宕机,果断地抛下两个字就冲回到自己的班级,头也不回,只留下走廊里的顾孟舟一个人在风中懵逼。
扣上403教室门和课任老师打报告的时候,她隐约听到隔壁班传来的起哄声和躁乱。许南枝没有吭声,她低着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只觉得当下心跳如旗鼓。
这周的剩下两天,许南枝总是躲着他。这样的情况一直延续到周一。
顾孟舟周五下午的时候没来学校,周星晚给她把了风,听402班的人说是去医院看望他母亲去了。
据说他母亲是在他上初三的时候受到了什么打击,精神状态才一直不好,还有一段时间甚至想要自残轻生,所以最终就被送到了医院治疗。不过具体原因顾孟舟从未与人说过。
这周一是个大阴天,天空时不时地落了小雨。步入九月下旬,气温随着降水量也骤降了许多。
许南枝中午一下了课就跑到了办公室追问韩雪芳刚发下来的周考题。下了课就已经十二点四十多了,她没剩下多长时间呆在学校。
榆川一中是本市的重点初高中,学校校规森严,每天中午过了一点,都会安排同学一间一间教室的查,被发现逗留的要记名写检讨。
本来,学校是没有这样的规定的,但是初中的时候就有别的班的女生因为想一睹帅哥的风采,在顾孟舟值周的中午刻意逗留在学校。
校长急火攻心,一夜之间起草了一个《美色误“校”》警示,这个文件的打印稿现在还贴在学校门口的告示栏上。
但这没什么用,反而引来更多人好奇这究竟是怎样的“美色”,让校长都大打出手。无可奈何之下,校长才说:今后如果再午间超过13:00逗留,要写一篇1000字的检讨,还要记一次名,三次就要叫家长。
这个新校规颁布后,再没有一个人为了顾孟舟这朵“牡丹”花下死了。
今天轮到402班值周。
而且顾孟舟就是其中一个。
她可不希望因为逗留而和他打个照面。
最近几天许南枝忙着咖啡馆打工和月考复习的事,生物钟异常混乱。她原本打算速战速决,问完两道题就溜,没想到前面还排着一个人,结果等她问完问题出来已经13:06了。
中午要在宿舍复习的书还扔在教室里,许南枝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偷偷摸摸地回教室。
顾孟舟不久前刚从学校食堂吃了午饭出来,肩上随便套了条值周生的横条就往教学楼走去。
现在已经一点出头,学生们已经都走光了。他不疾不徐地走上南楼的楼梯,一层一层地检查教室是否有人。
最近因为母亲的事情他正烦心着,本打算草草地检查一遍就离开,一个模糊而娇小的身影却倏然从下一层的楼梯间闪过。
许南枝?
他定了定神。
似乎是担心有人检查,顾孟舟看到她靠在柱子后面逗留了一会儿,一脸谨慎的样子好像一直受惊的小猫,背后的猫毛怕是都要炸起来了。
顾孟舟被她呆呆糯糯的样子弄得有点想笑,趴在栏杆上想看看她下一步要去哪儿。
可下一秒,楼道里传来的吼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舟哥!你查完下面的几层没?”
“我们哥儿几个查完了!”
等他再向楼下看去时,已经不见了许南枝的踪影。
可能是回教室了吧。403班就在那一层。
顾孟舟抬起头,冲着楼上说道:“我查了,你从西侧的楼梯下吧。”
上面的人感到有些奇怪,明明离得南面近,却偏偏舍近求远,忍不住问了句:“南楼梯下不了?”
顾孟舟:“我刚刚碰见杨琪,你要想被她抽查课文就随便下。”
杨琪,学生们都叫她杨老虎。因为死亡的作业量而闻名整个高一,不过她带的班的语文成绩也是由衷的好。
“不了不了,”上面的人听后打了个寒战,匆匆地跑到西面下了楼。
等确定楼上的人下去后,顾孟舟才顺着楼梯走下了楼。
他来到403班的时候,许南枝还在教室里收拾着语文考试要用的习题册,听见门口有人,里面的人登时安静了下来。
许南枝的座位是在倒数第二排,她只能努力蹲下藏在桌子后面,才能试图蒙混过关。
“我看见你了。”顾孟舟憋着笑,说着走进教室。
门在他身后嘭的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