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廊下响起脚步声说话声的时候,屋内两人就停下了嘴,不多时,一个丫鬟就打帘子进来,面上带笑回话:“大姑娘,九姑娘,太太请你们过去呢。”
顾泰收了书,问:“可是有什么事?”
那丫鬟答:“住新荣街的那位姑太太过来了,说想见见二位姑娘呢。”
顾泰说知道了,打发丫鬟先过去回话,说一会儿就过去。
见丫鬟出去了,顾运才奇怪问:“哪里又蹦出来一位姑太太?怎么从没听说过?”
顾泰抬手招了丫鬟进来,帮着倒水净手,给顾运整理裙摆衣裳,一边说:“并不是什么正经亲戚,你不知道不奇怪,因和我们家一个姓,前些年头上,自己认上来的,说先前大家祖上都是认识的,祖母看他们可怜,没戳破那话,就这么着走动了,后来他们家还上来求个事干,大伯父也帮着推了一把。这以后,他们便愈发要亲近来往。”
顾运听得咋舌,心说这哪里是亲近来往,这是闻着好处单方面黏上来的吧?
她知道大伯母这几日心焦得厉害,对方这个节骨眼上拱上来,大伯母恐怕心里并不十分愿意应付,所以自然不可能因着这个外八路的亲戚,特特遣个丫鬟来,叫她们去见一见,所以,必定就只能是那位姑太太自己提出来的。
这么一想,心里就先存了几分不待见,对人印象就不算太好。
外头关于杨家的风声她未必一点不知道?还是也不知道顾家和杨家做了亲家?
既知道人家里已经焦头烂额,还赶着上来添乱,这就不是什么好亲戚。
两人收拾好,去那偏厅见客。
不远不近地,顾运打眼一瞧,一个五十岁上下年纪的妇人,穿着一身酱色长袄,坐在炕上,都能看出她矮胖的身材,头发盘得一丝不苟,额上系了块藏蓝色的防风抹额。
打她们一进来,一双眼睛就直往两人身上扫。
“哟,这就是大姑娘和九姑娘吧,怎么跑到梧州来了?姑娘家家,依我看,还是要少出远门为好,大家小姐四处的逛,也不成个样子的。”
顾运转脸,往顾泰那边一看,那意思是,哪里来的慌不着调的人,跑到她们家乱吠?
这是打量大伯母一向脾气太好,倚老卖老来的?
顾运一向觉着自己没脾气,还挺好说话,别人敬她一尺她也敬人一丈。但你要没眼色惹着她,一定是一口气不会忍,只会百倍奉还。
崔氏冷不丁听到这话,脸色跟着拉下来,不笑了,本来就心里搁着事,这位偏生没眼色上门来,原本想不见叫回去的,一时不到,那边不知事的丫头已经把人领到外房等着了。
气得她直泛胃疼,刚想说话。
不料顾运已经先张了嘴,欢快喊了一声:“大伯母。”
旋即,她拿眼睛虚虚将人一扫,又微微抬着下巴看人,精致的脸蛋带着骄纵的目中无人。
一面放开顾泰的手,一面上前往崔氏身旁坐下,目光收了回来,跟崔氏腻歪着说着几句不相干的话:“大伯母,我三哥哥不是回了么,前儿他说要替我选一匹好马送给我的,说等天再暖和些,要带我去草场骑马的。”
崔氏痛快地把那位姑太太晾在一旁,笑着跟顾运讲:“人一早就走了,也说忙什么公差,耽误不得,怕是故意哄你玩的,等他回来,你自己与他说理去。”
伯母侄女儿两个说说笑笑起来,而顾泰那里,更是自然得浑然不觉,在油亮红木漆的雕花高背椅子坐定,看着桌几上的茶盏,端起来闻了闻,随即淡声淡气叫来丫鬟,说:“这是梧州这边的叶儿尖,味道浓些,我吃不惯,去重新沏茶一杯云雾仙来。”
崔氏听见,当即指着那些丫头意味不明骂道:“都是些笨手笨脚,中看不中用的,这几年看我宽待你们了,一个个心也散了,脾性也上来了,这点事都做不好,还等着主子们亲口说出来,都这么着伺候,这府里也容不下你们这些个了。”
一溜的丫鬟忙着都跪下来请罪求饶。
那姑太太叫他她们忽视半日,心里早不舒坦,屁股下垫子扎人似的坐立难安,觉着顾家人不似以往那么好说话。
再听着崔氏骂小丫鬟,听着像是在讽刺她一样,就越发不高兴,觉得自己被下了脸。
显然已经忘了自己并不是顾家正经亲戚,当初是自己厚着脸皮黏上来,这几年,越发把自己当成长辈,有时连崔氏她敢说上几句,不过就是瞧准了一家知礼的人家拉不下脸,不与她计较,这倒好,纵容得,越发上去了。
见没人理她,自己就搭上话,呵呵笑了两声,“不过是使唤的丫头奴才,不好用打发出去就是,何必白白费自己的口舌。”
“大伯母,这是谁啊?”顾运仿佛终于又想起来屋里还有这么一个人,提高声音,打断对方的话,问崔氏。
崔氏才说:“从前跟你们祖父那一辈认识的,你只叫一声姑太太就是。”
顾运长长哦一声,然后就笑,“我倒从不曾听祖母祖父提起过,想是他们也不记得了。”
这话说得就妙,若是真的是正儿八经的亲戚,岂又会忘记的,说这话就是故意臊对方。让她不修言行,不修口德,跑到别人府上大放厥词,没拿大棒子打出去都算好的了!
对方脸色一下没绷住。
这几年,顾家的善待没换来感激,反而将他们心眼胃口都喂大起来。
这会儿了,还直愣愣地想摆普,不知道自己的脸面尊重都是顾家给的。
唇边噙着笑呵呵说:“九姑娘还真是牙尖嘴利,想必是你们二房太太惯娇太过的缘故,这可不好,你们又是庶出的,本来就差一等,脾性再这么忤逆,只怕将来不好说亲。”
崔氏脸一黑:“您老在孩子面前混说的什么话,简直不成体统!”
“哎哟,瞧我,嘴笨舌拙糊涂了!大太太别见怪才好。”
当真是个老不要脸的。
“噔”地一声响,大家一看,是顾泰搁下茶杯发出来的响声。
顾泰站起来,朝着窗下开口吩咐:“外头来几个人。”
廊下立着伺候的听见屋子里吩咐,立马一下子进来三五个人。
笑着回:“姑娘有什么吩咐?”
顾泰看了众人一圈,沉静说道:“你们且去,将那位不知哪门子来的姑太太请出去,日后也再不许她上门。今日告诉你们一句话,这人原与我们府不相干,见她苦苦来认,说先年与本家认识,才与之走动,我们一番体谅,在人心里恐怕成了冤大头,如今已是蹬鼻子上脸,方才开口对你们九姑娘不敬,此事在我断乎忍她不得,领出去罢!”
顾泰言既出,崔氏心里都一惊,面上露出几丝犹豫,只怕做得太过,恐累及名声。
顾泰看出崔氏的想法,只说:“大伯母无需忧心,此事就是祖母在此,亦会如此作为,再留她来往,是徒生烦恼。”
那姑太太没料到顾泰是如此狠绝的一个人,几乎要跳起来,掐着尖利的嗓子道:“当初走亲时,你爷爷都在的,你一个被休弃的外嫁女,何来说话的地?哪来的脸插手娘家的事!果真是无礼之极!”
“放你娘的屁!我顾家地盘,哪里容得你一个老虔婆说话?”顾运一声娇喝,指着人脸冷笑,”嬷嬷,还不把她的嘴给我堵了,拉出去!”
四五个人,三下五除二,把人塞了嘴,不顾人的扭打,把人推拉着送了出去。
拉到西小门,将人往外推了个趔趄。
一婆子站在台阶上,叉腰狠狠“呸!”地一声:
“不要脸的老东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癞蛤吗样子,原配不配跟我们府上攀亲戚?还敢指天指地的挑剔我们姑娘,活该穷酸一辈子!日后讨饭要饭可一定离着我们府远着,别白白膈应人!”说完又啐了一口,方才往后退进入,哗啦一声响,将门关了上。
这姑太太气得胸口上下起伏,白白瞪着一双浑浊的眼珠子,此时心中不安,回过味来自己把顾家人得罪了,心里一慌,忙爬起来赶,飞快到一处胡同里。
巷子里停着一辆马车。
“旺儿,旺儿!作死的,你倒比我还会享受,青天白日的竟是在睡着大觉!”
那被叫旺儿的小子一听这声音,迷瞪着就猛然睁开了眼睛,从车里头滚下来。
跪着讪讪回话,“老太太回了!今日这般早啊……”
哪知这无心的一句话一下戳了人的心窝子,抬腿就是一记窝心脚,将旺儿踹倒在地,嘴里骂:“天杀的奴才秧子惯会偷懒,你舅少爷呢,怎的不见?”
旺儿裂了一下嘴巴,捂着肚子,小心回道:“舅少爷说这车里冷,又不知道您什么时候回来,说先去茶楼里坐坐……”
“那还不快去把人给我找回来!”
“是!”旺儿应是,提起腿一瘸一拐跑着去叫人了。
原来这姑太太今日去顾府原是怀有目的的,他有一外甥,二十多岁,一事无成,家里又穷困无恒产,每日只在街上混着,她娘家便托她还外甥寻一门亲事。
这人心毒,先前听说顾家二房的女儿被休回了娘家,一下子就动了这个念头,想把顾家的女儿娶回来,妄想着,事情若成,以后顾家岂不是任由他们随意拿捏?
顾家一家的宽容让她鬼迷了心窍,胃口心思被养越来越大,又自以为顾泰一个被休的破鞋,有人要就该千恩万谢。
便挺着胸脯摆去人家府上要提这事。
谁知今日踢到铁板,话还没说,就被人撵了出来。
这会儿站在这巷子里吹着冷风,像被一盆彭水兜头浇醒了似的。
忽然意识到什么,随即狠狠打了个冷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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