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诞辰的盛会一直闹到未时方才结束,顾运从莲花座上下来时,眼睛都快睁不开,腰也疼腿也酸,崔氏使了个嬷嬷过去将人背上马车上,她在马车睡了一路,到家后,已经过了申时。
顾泰将人摇醒,牵她下了马车,顾运直道不想用晚膳,她现下又困又累,只盼着着睡觉。顾泰怕她睡这样早,到半夜一定会醒,更不好,干脆叫吩咐丫鬟去抬热水进来,伺候她沐浴,边说:“你今日正经饭一餐未用,这会儿睡恐夜里要饿着醒来,这样三餐不济,日子久了岂还了得。”
顾运趴在她身上不做声了。
说话间丫鬟抬着热水进了沐房,澄心忙扶着顾运过去。
伺候着上下好好洗了一遭,洗完,疲惫渐去,身上轻松许多。
再出来,坐在暖炕边上,人也醒了神。
顾泰示意丫鬟把饭菜摆上。
两人吃饭说着话。
“我记得你原来是最不喜欢去寺里头的,之前还当还你会拒了此事,没想到竟是答应下来,是不是累坏了?”
的确是累,坐在那莲花台的座轿上需得一直挺着腰,还不能乱动,多动了旁边嬷嬷就会小声提醒,跟工具人似的。
顾运点点头,累着她现在都歪在软枕头上,再直不了的。
不过那坐于高台的感觉,怎么说呢,真是精神上觉着自己尊贵无比,高高在上,大家都在下面,你居高临下,魂魄都好像要飘起来一样,尤其的与众不同。
顾运嘿笑了一声:“我今日是不是特别好看?”
顾泰忍俊不禁,“十二分的好看,小观音。”
顾运边吃饭,得空说:“八道街可真是人山人海,我眼睛险些看不过来,扮这一回算是见了世面,也不枉我累这一天。”
顾泰意味深长地看了顾运一眼,说:“可还不止这些,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顾运懵着脸眨眨眼睛,待还要问顾泰,顾泰全不理她。
然后到第二日,她就明白了。
顾运和几个姐妹在暖阁里说话,崔氏身边的嬷嬷掀帘子就过来了,声音宽朗,笑眯眯说: “州牧夫人来府上做客,说要见见昨儿个我们府上出的小观音,太太叫姑娘几个都过去呢。”
顾泰一旁神色自然,半点不意外,顾运这才悟过来她昨天话里的意思。
六姑娘顾莹月既已要出门子,她便笑起来说:“如此我就不去了。”
顾泰更也不会去,她是归家之女,自家人不计较,旁人未必不计较,时下风气如此。
因而顾泰一开始就未起身,嬷嬷也未提。
只看着丫鬟给顾运,以及双胞胎十姑娘,十一姑娘整理发饰衣裳。
末了,呼啦啦一群人,簇拥着她们过去。
上房里,崔氏正陪着那位出身袁家的州牧夫人说话,其人生得有北方人的身材,阔面脸型,上挑的眉眼,目中透着精凉的光,精神奕奕,头梳高髻,带着金饰头面,穿一身宝蓝色织金蝶纹样长襟袄,整个人十分华丽贵气。
“哟这就是你们家的小观音了,乖乖,我只恨不得是我生得!”
顾运刚一进来,才要请安,就被袁氏拥了过去,细细地看,嘴里满口夸赞之语。
“给您请安。”顾运与两个妹妹一齐给人福了礼,“太太万福。”
袁氏照着又把另外两个夸了几句。
“昨儿的盛况我可听人说了,比往年更厉害呢,估摸着千弥寺的香火也不愁了。”
崔氏跟着笑:“我就说他们住持回头还要酬谢我,我们姑娘这样的人物品格,去扮菩萨,难道还有比她更好的?”
顾运厚着脸皮顶着脑门旁听,不一会儿,袁氏又问:“今年多大了。”
顾运回:“十四。”
“花骨朵一样的好年纪,难为生了这样一副模样坯子,听说是跟着你们老太太身边儿长大的?”
这话不像是问顾运的,顾运也并不好回答。
果然崔氏就是话接了过去,“老太太向来疼爱她们孙辈。”
袁氏回了一句:“也是她们的福气。”
接下来的话大概不适合年轻小姐们听,顾运三个就又被领了出去。
内屋只剩崔氏个袁氏,和几个伺候的。
袁氏方笑:“十四岁,也不小了,说得亲了,我倒喜欢这样,可恨自己没生个女儿。”
崔氏听这话心里就是咯噔一下,袁氏自己生有三个嫡子,都是早就娶过亲成了家的,姚府里倒还是几个庶出子,只是都似才名不显。就不说这些个,州牧府怎的就看上九丫头了?
崔氏心里不敢有一点疏忽,不说九丫头是二房的丫头,论不上自己做主,只说大家族里头,儿女的婚事哪个不是多方选择过来看过去,全不似袁氏这样,竟是直白过头了。
且这事透着古怪,袁氏母家那般高门显贵的士族,嫁的夫家亦是姚家这等,姚家门庭虽然不及袁氏显贵,可手中有实权,早几年姚知非就坐上梧州洲牧的位置。顾家是二流世家,且如今在朝为官者除自家老爷是正三品,二房小叔官位并不显,何以就突然论起儿女亲事来?
诸多念头不过在脑中转瞬即逝,崔氏脸上从头到尾带着笑没有定点变化,玩笑似的说道:“夫人可是不知,我们家丫头多呢,她前头还有好几个姐姐,哪里就轮上她了,就不说这个,老太太疼她什么疼得似的,早说过,舍不得这么早就让人出门子,我们也只看着老太太的意思罢。”
这是不声不响把话推了回去,谁都听得明白。
送走袁氏,稍晚些时候,顾孟庆下值回来,二人吃饭时,崔氏当即将此事说了。
顾孟庆眉间一下子皱出几条纹路,他放下筷箸,沉声道:“此时绝不能答应,幸得夫人警醒。梧州因着中山王之故,这几年愈发成不平之地,暗流汹涌。你有所不知,姚大人当年可是得中山王扶持起来的,其中关系不足为外人道,可也能窥得一二。
而眼下正有一件,天子近臣,稽查营指挥司桓肃,年前就被陛下委任去管理平殷的矿产开采之事,谁不知道那矿山原属于梧州,平白被抢去,有人怎能甘心?这里头且有数不清的凶险。那司桓肃心性手段也当真了得,我今日才得到的消息,他以私造倒卖兵器亏空军饷之罪名,缉拿了造办营的营使,眼下人已经押送回京,这等大事,他同洲牧大人连个招呼都没打,僭越职权,在姚大人的地盘,抓了他的人,虽然司桓肃是陛下亲命的稽查指挥使,按理能抓百官,可惜,这到底不是在京城。”
崔氏听了半日,仍旧有不解之处,“我知道老爷因处在州刺史之位上,也并不轻松,可我们家向来不参与那些党政争夺之事,何故又扯上一个九丫头,定要娶她去当儿媳妇?”
顾孟庆与她解惑,说:“你忘了母亲是中州司家出身的了不成?”
崔氏眼皮一跳,“难道与那位指挥使有关系?”
顾孟庆:“正有亲缘。不管姚家和孟家那里是什么打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此婚是绝对不能做的。且你也说了,我这个位置特殊,故而不止姚家,连袁家,都不能结亲。”
崔氏听完,背后都不觉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从前先帝与当今大力推进科举制选拔人才,为的是抗衡瓦解世家的垄断,可观近几年再看,从地方上起来的士子亦是越来越少,科举制竟有颓败没落之势。如今天子对梧州渐渐失权,未料想,这当口,却忽然推出一个出身中州司家的稽查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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