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历三月中旬,初春之际正是庄户人家最为忙碌的时候。这时,各个大城市派来下乡的知青们也都纷纷来到了这贫瘠的黄土地,终是要过上与黄土地为伴的日子了。
这日,天还未大亮,陈庚望便早早起了床,穿好衣裳,还未关上门,就听得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他回头一看,见是那妇人起身了,淡淡地道,“不用起了,。”
宋慧娟披袄的动作一顿,见陈庚望那颇有些意气风发的背影,咽下了嘴里的话,静静地下了床,披好衣裳转身去了后头的茅房。
陈庚望关了门,与公社里的几个同志一起踏上了去往南丘城火车站的土路。
接连三日,公社里都派人去接大城市来的知青们,为此还特意排了个班,尤其是那些未婚男青年们更是寻了几辆自行车去接大城市来的女知青,又使人拉了几辆架子车,好帮知青们拉些行李。
前几日,宋慧娟就从春丽嫂子那听说了要去火车站接知青的事,因着赵学清的自行车也被借走了,便特意早起热了些窝窝头给陈庚望带着填填肚子,还特意让他分一些给赵学清。
原本她想着,这么明目张胆的在陈庚望面前关心其他男人,怎么也会让他快些答应离婚的事。可不知怎的,这两日陈庚望再见她竟时不时露了笑脸,惹得她心生厌烦。
更没想到,今早竟还被他误会了,想来这个法子也行不通了。
宋慧娟满心的无奈,不知到底如何才能让陈庚望能答应离婚?
这几日静下来细细想来,利用赵学清的情谊要他同自己离婚,实在不妥。一方面伤了他们从前的情谊,另一方面也恐伤了她自己的名声。
这种事,不闹出来还罢了,一旦闹出来,不仅是她,赵学清,连带着她的老爹兄弟们日后在这十里八村的也抬不起头来。
是她糊涂了……
如今,她只希望时日一长,陈庚望能觉察出来她的话是真实作数的,不是上辈子那股小女人缠人的气性了。
或许,不等她肚里的孩子生出来,他就答应离婚了。
冷静下来,脑子清醒了,想清楚了自己的处境,也就不冲动了。
但她也没什么同陈庚望过完一辈子的打算,上辈子那些飘荡过的黑夜,亲耳听见的孩子们的命运,早已经随着无边的黑夜浸入了骨髓,连内里的心肠似乎也被黑夜里的低温冻僵了。
——
而南丘城火车站这边,却是热闹非凡。
关庙乡公社此次来的社员同志们并不多,难得的是那些跟着来的未婚男青年们。身后还跟着从关庙乡跟着跑来凑热闹的半大孩子们,多是男孩子们。
人挤人的站在木栅栏外,一个个都向里侧望去,远远看来活像是过年那时节迎接什么庙神似的。
随着震耳的轰鸣声渐行渐近,就见那一节节的绿皮火车鼓着滚滚白烟露出了真面目。这时,那些半大的男孩子们纷纷站起身来,有些个头瘦小的,不等吹号员打铃就直接钻过木栅栏,直朝那铁路跑去,暗想一定要摸摸那个大玩意儿,待回了村里好炫耀一番。
等那绿皮火车停了下来,就有人陆陆续续从那车上下来,大多都拎着竹编箱子,背着一包行囊,其上挂着几个网兜。唯有一位穿着双排扣列宁装的女同志拎了一只黑皮箱,站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这时,那木栅栏被人一拉开,外面的人纷纷涌进去进去接人了。
陈庚望一摆手,招呼着几个队里的男同志走上前去接人,还留下几人留在原地看着自行车。
火车站人群来往众多,陈家沟大队来时特意做了木牌子,一个男青年高高的举起木牌子站在站台前,试图发挥出自己的价值。
高高的黄木牌写着几个黑色大字——关庙乡公社陈家沟大队。
不多久,便有人向此处陆续走来。
这时,那位穿着双排扣列宁装的女同志也径直朝陈家沟众人走来。
“这……这不会是来咱们大队的女知青罢?”有位男青年惊呼出了声。
“乖乖!没想到还有这号人物哩!”另一道略显年长的声音笑着道。
“唉,只怕这福气不会落在咱们头上了。”又是那位男青年,声音已经低颓了下来。
“说甚呢,女同志面前都注意着点,”这时,陈庚望那低沉的声音略带斥责道。
这边说着,那位女同志已经走到了众人面前。
“你好!我叫江茉。”
说着,这女同志就自然而然的伸出了右手,作握手姿势。
“你好,陈庚望。”
陈庚望没有顺势伸手握上去,反而接过了那皮箱子,转而将那箱子交给了刚刚那位男青年,并嘱咐他要小心。
那男青年点点头,应了一声大哥。原来那男青年是陈庚望二叔家的独子,陈庚宇。
江茉也看向陈庚宇,微微一笑,一口正宗的普通话,“麻烦你了!”
听得这样客气的话,陈庚宇的脸庞倏地红了起来,随即点点头,紧张的结巴道,“没,没关系。”
“你这小子!”那位略年长的男青年一巴掌拍到了陈庚宇的后背,眼中尽是戏谑,身后的人更是一齐哄笑起来。
这边闹作一团,无人注意到那从省城来的女同志的目光落在了前面陈庚望的身上。
不到十点,南丘城火车站便关了门。
南丘城位于华省东南部,属于偏远地区,每天只有一趟途径此地的火车。待火车开走后,陈庚望带着陈家沟众人出了站台,随后点一次名,按照名单一一对应后,安排女同志们上了自行车,那些个行李背囊统统放在了架子车上,一切安排妥当,这才按着原路回了陈家沟。
走了一个多小时,不到十二点,这才堪堪赶了回来。
陈庚望又带着众人将接来的知青们送到知青点,男知青们由他领着去了食堂,女知青们交给了妇女主任。
待一切忙完,已经过了饭点。
陈家西屋。
宋慧娟正坐在窗边缝制着一件蓝布衣裳,午后的阳光落在窗前,也不刺眼,反而更温暖些。
原本几日前赵学清带来的布料已经给娃娃做了两身衣裳,还给自己做了一身宽便许多的衣裳,以防来日肚子大起来再没得工夫做了。
许多事想通了,再做起事来手脚就快了许多。一晌午就做了大半,不到晚上这一件褂子就能做好了。
暖洋洋的太阳照在身上,让人晕晕乎乎的直想睡上一觉。
这时,走进院子的陈庚望正好瞧见西屋的窗前,那妇人手里拿着一块快成型的上衣,手上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掩在阴影下的那双眼皮眨了两下,下一瞬也缓缓合上了。
陈庚望此时不自觉放缓了脚下的声响,心中竟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陈庚望压低声音,轻轻推开了西屋的门,缓步朝窗边走去。
饶是如此,还是惊醒了那妇人。
“谁?”
“我。”
陈庚望脚下一顿,走到了木桌前,拉开凳子坐下后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天还冷,上床睡吧。”
“嗯。”宋慧娟应了声,没起身,想起什么,也没回头,穿针引线的动作不停,“锅里留着饭了。”
“嗯。”
宋慧娟交代过了,也不再多说,将手里的一只盘扣缝好,剪断了线头,仔细数了一遍。
七个。
刚好够一件衣裳。
她这才放下手里的衣裳,把那些个线团缠缠绕绕收拾好,一并放在针线筐里,抬头见陈庚望怔怔的盯着她看,不知多久了。
宋慧娟只看了一眼,低头走到床边,没再看他。
—
陈庚望看着那妇人冷冷淡淡的走到床边,旁若无人地脱了小袄棉裤,只着一层背心白裤就进了被窝。
平日没有发现,那妇人的胳膊竟是白花花一片,和去年秋天收麦子那时相比白了不少。
压下心底的燥热,陈庚望收回视线抬步出了门。
床上宋慧娟听得厨房那门吱吱呀呀的声音,眨了眨眼,彻底松了心神,侧头睡了过去。
待她再醒来,竟是快三点了。
张氏并不在家,只有陈如英拉着一个女孩还在那棵老槐树下玩着什么。
猛地起身,心中有些心悸,缓过一阵后,才起床泡了一杯红糖水,揣在手里,暖暖身子。
不知怎的,这些日子总会有些时候心慌得厉害。
仔细想想,这么小的事也不大记得上辈子事怎么一回事了。只是上辈子活过一回,这辈子就知道身体健康的重要了。
眼下,只除了与陈庚望离婚这事外,还有一事得提前准备了。
粮票,或是公分。
这事还得细细谋划,要想做成还得想些法子,过两日要回一趟大宋庄。
依着现如今这靠天吃饭的光景,只得提前多存些粮食,往后的日子还难着呢,好歹得吃饱了饭,填饱了肚子。
从前啃树皮的日子还近在眼前,才没过去几年,怎么也不能再过上辈子那样的日子了。
不拘是用什么法子,慢慢存下些粮食总归比来日饿肚子好。
既是打定了主意,晚间陈庚望回来时,宋慧娟便主动提起了要回娘家的事。
哪儿料到那人实在是个狗脾气,一会儿一变!
作者有话要说:宋慧娟:“狗脾气!!!”
陈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