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几天,谁也没有再提沈临春的婚事。
陆昕柔时刻关注着沈家的动静,见此情形,虽说心中有几分把握,却也怕临到头出了什么意外。
宁世医馆照常开着,避不开一些熟面孔和善地问沈临春的婚事定在什么时候,每日也总能收到喜筷贺词。
婚事作罢的说辞,沈昭华想到陆昕柔的那些话就说不出口,只能含糊着还早还早。
沈昭华的纠结,沈意默不作声地都看在眼里,两家到底相识相交十几年,街坊邻居都知晓的关系,说断就断,哪那么容易。
就连她,偶尔也会想起陆子宣。
至于陆奚木……沈意回想起热热闹闹的清风院旁边的晚风院,总安安静静的,起先陆子宣与她玩时还去问上一声,后来就不问了。
沈意对陆奚木的印象很浅,只是十一二岁的时候偶然见过一面,那时她和陆子宣玩闹,瞥见晚风院门头小心翼翼探出的脑袋,见她发现,迅速躲了回去。
也就那一面,印象中他瘦瘦的,还带着面纱,叫人看不清模样。
不过……她哂然一笑,娶谁不是娶呢,毕竟,娶夫郎还送丹芝人参的,过了这村可就真没这店了。
……
陆家这段时间气氛一直低沉,仆人奴才行事都比往日谨慎不少。
奚木虽不过问府上的事情,却也敏感地察觉到这不对劲的氛围。
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从院里小侍的只言片语中隐隐猜测到是关于沈陆两家联姻的事情。
他猜想着,大概是沈家不愿意要他吧,虽然他也并不明白,为何姑姑要让他和子宣同嫁沈家。
日子一天天过去,除了姑姑那天提过一句,再没有人问过奚木婚配之事。
他望着窗外的富贵竹偶尔会想,也许,这事是成不了的。
直到四月中旬的某天,陆家忽然如同春风涌进,吹散了无形的低沉云层。所有人一改谨慎小心模样,满脸喜气洋洋,脚步轻快。
陆昕柔眉目舒展地走进晚风院告诉他,“好好准备准备,你和临春的婚事定在下个月十六。”
奚木愣怔地应了。
此后不断地有人进出他的小院,为他装点喜色,告诉他嫁人事宜,陆家上下也开始挂起红灯笼。
他注意到绣郎拿来的喜服是正红色的,他有点纳闷,也有点不安。
直到临嫁前半个月,他偶然听见小侍的闲话。
“大公子真是好命,小公子不要的亲事竟落到他头上了。”
“谁说不是呢,溪州可是不少人盯着小沈大夫呢,要不是知道她早与我家公子定了亲,家中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吧。”
“就是惟愿大公子命别那么硬,沈家母女可都是溪州的活菩萨呀……”
……
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原来并不是他与子宣同嫁,而是他代子宣出嫁。
他的眼睫微动,有风拂面,他按着脸上的面纱,心中无端有了些惧意。
可不管奚木怎么想,两人的成亲之日在紧锣密鼓地张罗之下很快到来。
凌晨天还未亮,奚木就坐在了梳妆镜前,喜爹满脸笑意地来为他梳妆,待看清他面纱之下的脸时,大惊道:“怎么这么多疹子……”
屋里伺候的人很多,他们议论着,私语着,慌乱着,猜测着……
但喜爹毕竟身经百战,立时便拿了妆粉为他掩盖,一番手艺之下,勉强也算糊弄了过去。
绞面、梳头、挽髻、换衣……
奚木觉得自己本是一块麻布,却被人一道道工序加工,试图将他制成锦缎献给沈家。
他能做的,唯有默默摸紧手肘内侧绑着的匕首。
一整天的吵吵嚷嚷,没有人顾及奚木在想什么,直到下午,红盖头压下,他再看不见旁人,获得了片刻的喘息空间。
但很快,身边人的交谈言语和乍然响起的鞭炮声告诉他,迎亲的队伍到了,他神情木然,僵硬着身体被旁人推进了花轿。
天色微暗,但天都巷里一整巷的红灯笼,亮如白昼。
沈陆两家的街坊邻居,亲朋好友齐聚在此,宋英带着江月楼的厨子在临时搭起的厨房里热火朝天地炒菜,周遭喧闹喜庆至极。
席面要铺几十桌,这在溪州也算得上规模较大的一场喜事操办了。
来往宾客笑意盈盈,贺词不断,早早入了席,只等着那对新人。
这头沈意接到了新郎,骑着高头骏马往自家走。
她红衣墨发,凤眸琼鼻,唇边勾着清浅的笑意让街边一众围观男子红了脸。
“这模样,当是近些年最明艳好看的新娘子了!”
“笑起来真好看啊!陆家公子真是好福气!”
然而,只有沈意知道她这抹笑有多僵硬。
丁芷的声音像苍蝇嗡嗡环绕周边:“诶诶诶!快了快了!慢一点,得踩准吉时。”
“再慢点再慢点!临春,你得笑!来,嘴角扬起来!”
看得出来,丁芷是第一次接这等重要的大事儿,全程认真严肃一丝不苟!
沈意维持微笑,咬着牙传音,“也是难为你了哈……这般尽心尽责……”
“临春,人生大事你放心,咱可不能给你丢面子!”丁芷拍着胸脯道。
“丁芷姐办事就是放心!”有人附和。
沈意骑着马握紧手中缰绳,就怕自己当真忍不住,下马给丁芷来那么一下!
在日头堪堪落下之时,沈意可算是踩着吉时带着新郎进了门。
从老远瞧见沈意的婚嫁队伍开始,天都巷就响起连绵不绝的鞭炮声。
沈意下马,才走了两步就被丁芷扯住了袖子,耳语提醒:“你往哪走呢!新郎,新郎!”
哦,对!差点忘了。
成亲真麻烦……沈意腹诽。
她十分自然地转身朝身后刚落地的花轿走去,伸手探进了花轿的红帘中,倒也没忘了迎词:“夫郎,我接你回家。”
话语落下,一只微凉的手搭上了她的手,沈意差点没忍住摸向他的手腕,高低想给他把把脉,看是不是体寒。
但她忍住了。
她把人牵出来,丁芷适时地递上红绸,两人一人握一端,在笑闹起哄声中走进沈家的大门。
沈家已然宾客满座,只等着新人拜堂了。
锣鼓一响,只听傧相高喊:“吉时已到——新人拜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陆子宣跟着他姐姐坐在下首的宴席上,望着与他表兄拜堂的沈临春,心里空落落的。
和她拜堂的本该是他才是,他有些失神地想着。
他随后又想起吕芸,强作镇定地认为自己的选择没错。芸娘不光是读书人,为人也风趣温柔,比沈临春好太多了!
沈临春只会欺负自己!
这样一想,陆子宣越发觉得自己没错!
坐在宴席之中,偶有听到旁人议论沈临春娶得怎么不是陆子宣,那娶的是谁?
他姐姐就会笑着回应:“是我另一个弟弟陆奚木,一直在府中,极少外出,婶婶伯母应当听过的。”
旁人就会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哦,知道知道,是奚木啊!”
亲近一些的人都知道奚木是谁,不亲近的只囫囵知道传闻果然没错,沈陆两家到底是结了亲家。
陆子宣由此顺利地从姻亲传闻中脱身。
一场婚宴,除去一些插曲,皆是欢喜。
沈意拜完堂就被拉去喝酒,东一桌西一桌,有亲朋好友,有曾救治的病人,一杯接一杯,沈意喝着杯子里的酒香味白开水暗自庆幸,还好她早有准备,不然得被她们喝趴下。
宴席将散,她终于在起哄声中走向新房。
奚木双膝并拢,双手交叠,规规矩矩地坐在喜床上。他听着外面热热闹闹的声音,面上没有一点喜色,屋子很静,静得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心跳声随着外头热闹渐歇,愈发明显。
特别是在听到门外云蓝和云白叫的那句“少奶奶”时,他的耳腔几乎被心跳声填满。
房门打开,又关上。
沈意看着床上端坐的奚木,目光掠过他僵硬的坐姿看出他的紧张。
性子这般胆小吗?她心想着。
待走到床边,掀开了红盖头。
那一瞬间,奚木双手紧握。
两人四目对视,沈意眼眸中的惊讶过于明显,奚木率先避开了视线。
“怎么脸成了这样?”
沈意怎么也没想到盖头下的脸是这样的,长睫黑眸,冷肤白皮,五官轮廓是极好的,可这也让一颗颗红肿疹子在冷白的面上更加显眼。
奚木低头不语,他几年前不知何故,脸上频繁起这些红疹,便一直带着面纱示人,今日喜爹为了遮他脸上的红疹,拼了命地敷粉,拜堂时,他脸上便瘙痒发热。
现在定然很难看吧。
下巴被沈意温热的手指托起,奚木垂眸不敢抬,他不看镜子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脸颊一定不好看。
实际上也确实不好看,密密麻麻的红疹从脸颊都要蔓延到颈脖处。
沈意也没在意,目光里全然认真地盯着那些红疹,脑子里是对应的病症病理。
她张口问道:“什么时候长的?”
“几年前……”
“几年前?”沈意强调地问了一句。
奚木声音细若蚊蚋:“七年前。”
沈意眉梢微动,颇有些诧异地看他一眼,她看过奚木的八字,今年十七岁,七年前不就是他刚到陆家的时候吗?那时候就长了吗?一直到现在?
“会疼或者痒吗?期间可请过大夫开药?”
“阴雨天偶尔会痒,没有请大夫。”
奚木答一句,沈意的眉头就紧一分,这人怎么不把自己脸当回事呢?
奚木眼角余光注意到沈意眉头紧皱,已经开始想自己的后果了,他这种染了恶疾的人,是会在新婚之夜被扔出去吗?还是会立刻休弃他?
不过沈家应当是注重和陆家的情谊的,即便是休弃,也应当不会在当下吧……
下巴的温热撤去,房门再度打开,关上。
房间一下子回归空寂,半晌,听到空气中一声苦笑。
这个结果也还不错,奚木苦中作乐地想,他这时才有机会去看看他的婚房是何模样。
房间布置简洁,除去挂着的红色绸缎,屋内几乎没有什么多余摆设,雕花圆桌、衣柜、书架……
书中所说女子房间应当有的香炉、屏风、挂画等,皆不曾见到。
可见这房间主人也应当是个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之人……
那处理他……也应当会如此吧。
奚木才看了个囫囵,就听门外又响起脚步声,他心一跳,咬着牙,手指摸着袖口的短匕,警惕地看向门口。
是谁?她们会把他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入席入席~
新人的事情新人自己解决,大家吃好喝好就行~咱们宋婶的手艺杠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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