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妱觉得徐彧这人简直莫名其妙。
前世她对他万般好都没能焐热他那颗冰冷的心,一朝父皇驾崩,他说造反就造反,一点夫妻情分都不顾。
这一世,她砍了徐彧一剑,他倒看起来没前世那般冷心冷肺。
徐彧现在看她的眼神,热切的彷佛能融化冬日寒冰,若非知道徐彧会造反,她几乎要以为徐彧早已对她情根深种。
她冷冷撇过脸,只当徐彧是因为受伤所以脑子不清醒。
孙新悄摸看了眼林相,也不知道是不是嫌他没用,林相眼观鼻,鼻观心,连眼角余光都没分给他一丝。
孙新咬咬牙,继续道:“即便公主没有犯下不睦罪行,可是公主身为人妻,殴打丈夫却是事实,按大雍律,亦当徒一年啊陛下!”
徐彧在一旁听孙新扯着嗓子宣扬他被公主媳妇殴打,面不改色,以林相的眼力愣是没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羞恼的意思。
要不是这位徐家世子心思深沉到极致,能忍下天下男人都无法忍受的耻辱。
要不就是此子压根不以此为耻。
却不知道徐彧是前者还是后者。
明德帝一听见孙新的说话就觉得头疼,他扶着额头,试探性地问沈明妱:“永乐,孙新弹劾你故意殴打丈夫,你可认?”
“故意”二字被刻意加重语调,明德帝意思很明显,让沈明妱随便找个理由,比如误伤之类的,只要沈明妱不承认自己是故意的,他就能随意囫囵过去。
事后好生安抚徐彧和徐家,将此事遮掩过去就是。
不想沈明妱老神在在,竟直接承认了:“儿臣认。”
“你——”明德帝从御座上直起身,这傻孩子怎么就认了?
孙新也没想到沈明妱竟然直接承认了,他打了一肚子的腹稿,预备了一连串好戏,一哭二闹三撞柱,非要让明德帝惩治沈明妱不可。
当然,他也没指望明德帝真能将沈明妱下狱关上一年,但多少要削减些食邑俸禄,以儆效尤。
然后他们这些言官在外一宣扬,永乐公主因为殴打驸马被罚,永乐公主背上凶悍无德的名声,还不臭名远扬?
孙新早就看不惯这个永乐公主了,因着陛下偏爱,她的封地食邑都是比着亲王的例,昨日陛下甚至没和群臣商议,又将三百府兵拨给了她。
陛下宠爱这个女儿,尤胜过太祖爷当年宠爱庆阳公主,大雍不能再出现第二个庆阳公主!
沈明妱这一认,倒是把他一哭二闹三撞柱的计划给打乱了。
孙新倒也乖觉,立刻乘胜追击:“既然公主已经认罪,还请陛下惩治公主,以正风气!”
明德帝一时有些下不来台,惩治沈明妱他是一万个舍不得,不惩罚吧,又是他同意二人御前对质的,现在对质结果出来了,他如果置之不理,只怕难堵悠悠众口。
林相摸了把花白的胡子,慢悠悠地开口:“按律法永乐公主确实应当受徒刑一年……”
明德帝脸色难看,别说徒一年,就是徒一天他也不愿意女儿去天牢受这个罪。
“但是……”林相话锋一转:“公主毕竟是金枝玉叶,天家血脉,只要公主诚心认错,愿改过自新,还请陛下顾念皇家颜面,从轻发落。”
这老狐狸忒阴毒,沈明妱在心里暗骂,看似是在给她求情,其实是直接给她定下罪名,不管怎么从轻处罚,罪名已经给她安死了。
明德帝觉得林相说得极有道理,他给沈明妱使了个眼色,让她趁着林相求情的机会赶紧顺坡下驴,低头认个错,他再训斥几句,这件事就算了结了。
沈明妱只当没看见明德帝给使的眼色,林相给的可不是顺坡,而是陷阱。
幸好她早作好准备。
昨日她让明德帝将徐彧的请罪折子送去政事堂给林相和三省过目,等的就是这时候反将一军。
徐彧请罪折子上说得清清楚楚,他是去忠勇伯府求药,可她砍伤徐彧却是在皇恩寺赵孟春的禅房里。
这可是欺君之罪!
林相不是弹劾她殴打驸马吗?怎么对驸马欺君视而不见?
她还要参林相官官相护,亲亲相隐呢!
林相夫人可是徐彧母亲的表姐夫的外甥的姑奶奶!
怎么不算沾亲带故呢?
沈明妱摩拳擦掌,正要反将一军,却被徐彧抢先一步。
徐彧脸色还很苍白,说话也有些中气不足:“陛下,臣有话要说。”
沈明妱目光不善地看向他,她就知道徐彧没安什么好心,这时候开口,怕不是想落井下石踩她一脚?
说起来,今日御前对质的虽然是沈明妱和孙新,苦主却是这个一直在旁未曾开过口的驸马。
徐彧这一开口,便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他身上。
明德帝望着清瘦苍白的俊美少年,心情有些复杂,再怎么偏心女儿,面对这个还没到加冠年纪女婿,心里多少有些愧疚。
谁让他闺女把人给打了……
明德帝想着徐彧这孩子是个明事理的,肯定会顾全大局,此番开口想必也是要为沈明妱求情,便让他继续说。
徐彧谢恩后,继续道:“臣以为,孙大人对公主的指控纯属子虚乌有。”
徐彧一开口就惊倒殿中所有人,林相皱眉,孙新怒目,就连沈明妱都一脸你疯了吧的表情,她自己都没想过还能全盘否认的。
她伤徐彧时,一为解恨,二为将事情闹大。
闹大了,才好追究徐彧欺君之罪。
明德帝却面露喜色:“你继续说!”
“是。”徐彧长身玉立,他本就是清隽俊朗的长相,说话也斯斯文文的。
“臣不知孙大人为何一口咬定公主殴打臣?”徐彧转过身,面向孙新,脸上适时露出十分真诚的疑惑。
“你!——”孙新颤巍巍地举起手,怒指向他:“枉你也是读书人,竟这般不知廉耻!你敢说你脸上的伤不是公主殴打所致?!”
明德帝面露不满:“孙新,你竟敢在朕面前口出恶言,是想让朕治你御前失仪之罪吗?”
孙新忙伏地道不敢。
徐彧微微皱眉,继续道:“臣脸上的伤确实是公主所为……”
徐彧说到此处,又闭上了嘴,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孙新犹自叫道:“驸马和公主都已承认!请陛下明察!”
徐彧轻声辩驳:“陛下,这伤虽是公主所为,却并非殴打……”
孙新嘴都气歪了:“若非殴打,怎会有伤?”
徐彧再次闭口不言。
孙新以为徐彧是无可辩驳,颇有些得意:“想必驸马是畏惧永乐公主淫威,不敢多言吧?”
徐彧脸色当即一沉,厉声道:“我与公主闺房之乐,也要尽数说给孙大人听吗?”
孙新怔忡,反应过来后差点没当场气得厥过去,口里直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徐彧有些奇怪地撇他一眼:“我与公主新婚,年轻力壮,在房中偶尔失手留下些许痕迹,也不难理解吧?”
“倒是孙大人,不知为何非要追根究底……”
此话如同一道惊雷落在殿中,众人脸色变化,格外精彩。
沈明妱张目结舌,白皙如玉的脸颊晕出一抹春色,像是又抹了一层胭脂,越发娇艳动人。
她没想到徐彧这厮竟然还有这么不要脸的一面……
京城里最矜贵的翩翩公子,也能说出如此粗鄙之语吗?
徐彧面色如常,他从小就和军中将士接触,军中那些大老粗,再粗鄙的荤话都说得出口,徐彧什么没听过?
林相人老成精,什么大场面没有经历过?饶是他听着这话,嘴角也忍不住抽搐几下。
“你这孩子!”明德帝忍笑忍得腹中抽痛,嘴里却嗔怪道:“虽说是误会,但孙卿身为御史,闻风而动是他的本分,你也该委婉些解释。”
徐彧低头称是。
“好了!”明德帝一锤定音,打圆场道:“不过就是误会,解释清楚就行了。林相,你还有事吗?”
林相:“……”
你女婿把闺房之乐都宣之于口了,他还能有什么事?再追究下去,怕是要将闺房之乐的细节都要说出来了……
那才真的是有辱斯文。
林相直接转了话题:“还有东南三府的知府联合上奏,请求加固海堤一事,急需陛下批复。”
“奏折我已经看过。”明德帝道:“就按你说的章程去办吧。”
孙新眼看打压沈明妱大好机会就要在眼前溜走,有些急了:“陛下——”
林相不轻不重地看他一眼,孙新当即像只被人掐住脖子的鸭子,直挺着脖颈一句话说不出来。
“好了。”明德帝装作没看见,笑呵呵道:“驸马和公主留下用午膳,就当补上昨日错过的回门宴。”
“至于你俩……”明德帝朝林相和孙新挥挥手,开始撵人:“今天不管饭,你们散了吧。”
林相从善如流:“臣告退。”
说罢俯身退出御书房。
林相都走了,孙新也只能讪讪跪安。
出了御书房,孙新小跑几步,追上林相:“相国大人!陛下明显偏私,驸马胡搅蛮缠,您为何就这么算了?”
林相横他一眼:“此事已然变成一场闹剧,再追究下去有何用?不过图添谈资,贻笑大方。”
孙新重重叹了口气,有些惋惜:“多好的机会……”
林相拢着衣袖,并不觉得可惜。
作者有话要说:徐彧:有病?闺房之乐也要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