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夫人和成国公老夫人手忙脚乱地为他止血,谢廌翻开袖口,撕下一截柔软的里衣为弟弟擦拭脸上的血迹,谁还有闲心听成国公啰嗦什么妇德?
在成国公看不见的地方,薛夫人甚至悄悄翻了个白眼。
幸好成国公这一藤条还是收着力道,打得并不十分严重,血很快就止住,只是难免要鼻青脸肿好些时日。
见儿子伤得不严重,不至于破相,成国公悬着的心也放下了,正襟危坐地开口道:“你继续说,去酒肆买酒之后呢?可有招惹外男?”
谢执安两只鼻孔里都塞着布条,瓮声瓮气地答道:“回父亲,儿与公主并未招惹外男,只在厢房里品了桃花酒,还没喝两杯大哥就到了。”
成国老夫人虽然心疼孙子,但也操心着外孙女,闻言顾不得还在稀稀拉拉流鼻血的小孙子,忙着追问:“就只见了你大哥?你带着小殿下闲逛许久,就没见过其他外男?”
谢执安十分委屈:“但凡小殿下想要什么,都是我去买的,小殿下一直坐在马车里,否则市井之中鱼龙混杂,以小殿下的长相,一旦露面定会引起骚乱,如何能走得脱?”
这倒是不假,成国老夫人显然对自家外孙女的美貌极有自信,外孙女是大雍最璀璨最漂亮的掌上明珠,她也一直引以为傲。
谢执安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道:“不过大哥进入厢房时带了一位同窗。”
众人的目光唰地转到谢廌身上,谢廌眉头一皱,缓缓起身向三位长辈依次行礼:“回祖母、父亲、母亲,儿子那位同窗是徐国公独子,他与儿子同在文宗书院读书,以师兄弟相称。今日店家疏忽,将公主和执安带进徐师弟的厢房里,故而公主和徐师弟才有一面之缘。”
成国公一惊:“竟是徐国公的独子?”
谢廌躬身应是。
成国老夫人面色和缓了些:“徐国公出身两江大族徐氏,虽然是武将,但家风严谨,倒是可堪匹配公主。”
成国公不动声色地撇撇嘴,徐国公疯了才会让独子去尚公主。徐国公常年镇守北境,军功赫赫,已经是封无可封的显赫富贵人家,听闻徐国公独子文武双全,有旷世之才,被文宗书院的山主收为关门弟子,族中对他寄予厚望,徐氏又是百年望族,前程显而易见的远大,何必去攀附皇家?
那公主岂是好娶的?寻常人家是娶个媳妇相夫教子,驸马娶公主那是娶个祖宗全家供着,公主性情好倒罢了,无非就是全家礼敬着,公主性情不好,天天往家里扒拉面首,到时候怀个孩子都不知道是谁的,驸马还得捏着鼻子认下,简直就是败坏门风让祖宗蒙羞!
也就成国老夫人这个外祖母,还当自己的公主外孙女是什么人人想要的金疙瘩呢!
薛夫人和成国公想到一处了,她和丈夫对视一眼,对丈夫心中所想心领神会,她轻轻咳嗽一声,道:“只是一面之缘,公主的意中人未必就是徐国公府的公子吧?”
谢廌缓了缓,又道:“徐师弟……姿容极盛。”
成国老夫人一撇嘴,心想你们这些小孩子家家的,见到一个五官齐全的都称一句美姿容,姿容再盛能盛得过她的宝贝外孙女吗?
不过是时风开放,儿郎在外行走也不安全,也更容易招惹是非罢了。
薛夫人第一次见长子出口称赞男子的相貌,她深知长子不是以貌取人的俗人,他既然说徐公子相貌好,那一定是世家少有的俊美儿郎。这倒是让她有些好奇,这位徐公子容貌究竟有多盛?怕不是神仙品貌才能勾得公主一见倾心。
迎着一家老小好奇的目光,谢廌沉吟片刻,道:“母亲可知江南三百书院每年都会举办文游会?”
薛夫人点头,文游会是江南文坛一大盛事,她自然知道。
每年四月芳菲尽时,江南文坛的大小书院会联合举办文游会,参会的都是各家书院的精英才子,意在让诸位学子互相切磋学问,以免闭门造车。
谢廌也年年参加,每年都能取得十分不错的名次,因此谢廌在江南学坛颇有几分才名,谢家也一直引以为傲。
谢廌继续道:“文游会每年都会从上万学子中选出才貌双全的学子装扮成文曲星打马游街,自徐师弟四年前第一次当选文曲星至今,年年文曲星花落徐师弟。”
文游会上的文曲星,历年都是由才高貌盛的少年学子所扮,风流少年身披红袍冠戴顶花,打马游街,是何等意气风发?
大雍开国以来的探花郎,有六成出自江南书院,这六成中又有七成曾在江南书院的文游会上扮过文曲星。
徐家公子能连续四年当选文曲星,足可见其容貌之美,至少这几年里,江南学子无人能望其项背。
“四年前?”成国老夫人抓住重点,追问:“四年前徐家小子几岁?”
谢廌忙道:“回祖母,徐师弟四年前十三岁。”
“那今年就是十七岁了。”成国老夫人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年岁倒也合适。”
成国老夫人的语气,好像已经为外孙女定下这位徐公子了。成国公夫妇无奈地对视一眼,只怕徐家未必乐意尚公主。
翌日一早,成国老夫人递牌子进宫,匆匆和皇上打个照面后便去昭阳宫见永乐公主。祖孙二人嘀嘀咕咕一上午,成国老夫人连午膳都不肯留,又急匆匆地出宫回成国公府。
只是成国老夫人离开许久后,永乐公主还双靥羞红。
回府后还未坐稳,便一叠声地唤来长孙谢廌,关起门来细细询问许久。
与此同时,明德帝正沉着脸在太极殿内来回踱步,陈让捧着厚厚一沓卷案疾行入殿,明德帝甚至连两步路的时间都等不及,亲自迎上去,从陈让手里抢过卷案。
在明德帝的示意下,陈让招呼人将御案上堆满的奏折都搬走,主仆二人一坐一站,陈让顾不得尊卑,竟然弯腰伸长脖子去瞅明德帝手里翻着的卷案。
“哎哟,徐家公子还是文武双全呢!”陈让指着卷宗,越看越满意:“原来五年前在猎场三箭射杀巨熊的世家子就是徐公子,陛下可记得?您还赏了他一把好弓!”
明德帝撇撇嘴:“光文武双全有什么用?关键还得品行上佳。”
陈让忙点头应是,二人继续翻下一本卷宗。
“哟!徐公子还有一副侠义心肠呢!”陈让又指着一页道:“两年前,徐公子为掩人耳目,冒着被追杀的风险只身护送被侵占祖田的王家母女上京告状!”
虽然是两年前的事,陈让仍然记忆犹新:“朕记得那对母女着实可怜,被时任颍州刺史的张守德侵占祖田,逼死父兄,还意图强纳王家女儿为妾。”
明德帝叹道:“也是可怜人。”
“谁说不是呢!”陈让接着说道:“幸好当时徐公子跟随先生游学至颍州,恰巧遇到张家当街掳走王家女儿,徐公子二话不说救下王家女儿,又听闻王家冤深似海,徐公子当即怒发冲冠,亲自护送王家母女上京告御状。谁知张守德还有个过继出去的同胞兄弟,时任吏部尚书,竟连徐国公府的公子都敢追杀,徐公子护送王家母女一路拼杀至京城,受伤颇重。陛下还派奴才去慰问过徐公子,奴才还看了场好戏呢。”
明德帝来了几分兴趣,催促道:“你这老货,还不继续往下说?”
陈让掩嘴笑了下,忙继续道:“奴才到徐公子院子里时,王家女儿一身素衣,手里还捧着一碗滋补汤水,正跪在徐公子院子里盈盈落泪,请求徐公子允她贴身照料,以报一二分恩情。”
明德帝皱眉:“徐家小子准了?”
陈让忙道:“正是徐公子没准,奴才才觉得稀奇!那王家女儿颇有几分江南弱柳之姿,一开口娇娇怯怯的,奴才见着都觉得不忍,谁知那徐公子竟是连见都不肯见,后来被哭得烦了,更让小厮出来传话,说王家女儿若是在国公府住着不安,可以派人送她们母女去大理寺,大理寺卿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定会护佑王家母女!”
“美色当前,徐家小子竟也能把持的住?”明德帝将信将疑:“莫不是知道朕派人前去慰问,特意演给你看的吧?”
“哎哟!”陈让急道:“奴才受陛下教导多年,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徐家公子事后特意求了奴才不要透露此事,说是王家女儿上京告状本就处在风口浪尖,若此事传了出去,只怕于王家女儿名声有碍。陛下您想,若是徐公子故意在奴才跟前演这么一出,又何必画蛇添足?当时也有传言说徐公子拼死护送王家母女上京是因为看上王家女儿貌美,想纳入房中,可最后怎么着?张守德兄弟甫一伏法,徐家立刻派人护送王家母女回到颍州过活,徐公子从头到尾连面都没露。”
“怪不得你这老货回宫后提都没提这件事。”明德帝白了陈让一眼,“如此说来,徐家小子的品行竟是毫无瑕疵不成?朕倒是不信了,世上还真有完人不成?”
太极殿的烛火亮了一夜,明德帝和陈让将徐彧的祖宗十八代都查了一遍,竟然还真是无可指摘的清白刚正之家,明德帝再不甘心,也不得不嘀咕一句自家闺女眼光倒是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