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帝一早就窝着火,早膳都没用两口,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气得他心口直疼!
能不生气吗?他捧在掌心里长大的女儿,刚下嫁就在夫家受了委屈!该死的徐家,竟敢轻慢公主!想造反不成?!
对于女儿,明德帝是又气又心疼。
气女儿不争气,她堂堂公主,天下好儿郎任她挑,偏偏看上徐家那个不知好歹的竖子!敢让公主独自回门的驸马,他当自己是有三头六臂砍不完是吧?!按明德帝的意思,此时圣旨都应该到徐府问罪徐家满门了!可偏偏他宝贝女儿不争气啊,早早就派人入宫传信,千叮咛万嘱咐,要明德帝千万不要问责徐彧和徐府。
儿女都是债啊!明德帝气得胸口疼又能怎么样呢?要换个人谁敢随便派人往太极殿里给他递个话就算求情的?不都是从正阳门一路三跪九叩爬到太极殿的?可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明德帝堂堂一国之君,万民之主,掌握整个大雍所有人的生杀大权,说起来都惹人发笑,明德帝最怕的就是沈明妱这个女儿,因为沈明妱是真敢给他这个皇帝老爹甩脸子,一不高兴就好几天不理睬明德帝。
气归气,女儿在夫家受了委屈,明德帝是心疼的饭吃不下,觉也睡不好,恨不得现在就拿着剑亲自去徐家砍人,又怕女儿伤心难过。
明德帝头一回嫁女儿,一颗慈父心从女儿带着十里红妆走出宫门那一刻起就不上不下,要不是怕林相吊死在太极殿里,他都想跟着一块嫁到徐家去。
他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宝贝女儿,刚离开他的身边就在夫家受了天大的委屈,这怎么能不让明德帝肝肠寸断?
问罪徐家吧,妱妱要伤心难过,罢了,要不给徐家赏些恩典?想来徐彧也会念着妱妱的好,善待妱妱。
来日方长,徐家竖子如今年轻貌美,妱妱自然在兴头上,等过上几年,徐家竖子年老色衰了,妱妱也该腻烦了。到时候,妱妱或是合离再挑个好的,或者收几个年轻俊朗的面首都行,随妱妱高兴。
明德帝板着脸坐在龙椅上,随手拿起一本奏折用来装模作样,一副朕一心扑在国事上一点不惦记那个不争气的女儿的模样,看不到一个字目光就转向殿外,妱妱该出发了吧?
视线收回来看一个字,又转向殿门口,妱妱用早膳了没?
“陈让!”明德帝突然放下奏折喊人。
明德帝的贴身内侍小英子急忙上前跪下:“回陛下,陈总管正在殿外等候公主。”
“哦朕差点忘记了,罢了,就让他等着吧。”明德帝道:“你去御膳房吩咐一声,备下些公主爱吃的早膳,那品七宝素粥定要有,公主爱吃,还有荔枝白腰果儿和雕花梅球儿,其他的让御膳房看着吧。”
小英子暗暗咋舌,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御膳房从前日开始就在准备公主的回门宴,现在估计正忙乱着,天南海北的山珍海味齐聚,光是一道羊头签就用了十来头羊,只剔留脸肉,其余部分皆弃之不用。饶是如此,陛下还担心公主在府中没有好好用早膳,又要让御膳房先备好公主爱吃的早膳。
只能说这位永乐公主当真备受,便是寻常百姓家的父女,当爹的也不会对女儿的膳食亲力亲为,更别说是皇帝了。放其他人身上,陛下赐宴,别说挑剔口味,就算是吃了会得风疹要命,都得千恩万谢的吃下去,咱们这位永乐公主呢?只要是不爱吃的,别说是陛下赏赐的,就算是陛下亲自来喂,那也是说不吃就不吃的。
明德帝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奏折上,刚看两个字,又命人去备上沈明妱爱喝的鹿梨浆饮,再看两个字,又要派人去宫门口等着接应沈明妱,来来回回折腾大半个时辰,奏折的第一行还没看完。
等到最后,实在没有可以折腾的了,明德帝终于多看了一行奏折。巧的是这份奏折是北境的军报,说的是徐国公,也就是沈明妱的公公,大胜北周的捷报,但徐国公却被敌军重伤,只怕会耽搁回京的日程。
明德帝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徐家现在好歹算是自己的亲家,老亲家在北境为国出生入死,他在这里想着女婿迟早色衰爱弛,要给自己女儿挑新人,多少有些不厚道。
明德帝朱笔批复,派太医带上各色珍贵药材补品去北境慰问徐国公,务必要让徐国公痊愈如初,等徐国公凯旋归来时再论功行赏,又命通政司明发邸报,传送各州府郡县,褒奖北境大胜的将士。
刚处理完一份奏折,殿外忽然传来喧哗声,明德帝听见陈让高呼小殿下,知道是沈明妱终于来了,当即大喜,丢下奏折起身,忽又停下,轻轻咳嗽一声,整理了一番仪容后又坐下,拿起奏折装作正在认真批复的模样。
哼!明德帝心想,哪有当老子的上赶着见闺女的,惯得她!
沈明妱一路畅通无阻,直冲进太极殿内,当她看见坐在御案后,差点把脸埋进奏折里的明德帝时,眼泪瞬间决堤,怔怔地站在原地,甚至不敢眨眼,生怕一眨眼父皇就消失在她面前,她多怕眼前的一切只是她濒死时幻象出来的镜花水月,等到一朝清醒,其实父皇早就不在了。
明德帝捧着奏折,手都酸了,也没等到女儿扑过来牵着他的衣袖闹着说父皇只顾看奏折都不想她。
这倒是奇怪,难不成刚成婚就变得长进,知道稳重了?
明德帝借着奏折的遮掩,抬眼偷偷朝沈明妱看去,沈明妱红着眼睛站在门口,扑哧扑哧地掉眼泪,早起精心描画的妆面在眼泪的冲刷下泥泞一片,活像个被欺负的小花猫,受了极大的委屈还不敢哭出声,可怜死了。
像是有一把锋利的匕首生生捅进他心头肉里狠狠地绞弄,明德帝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噌地跳起来:“这是怎么了?!”
听到父皇的声音真真切切地在耳边响起,沈明妱“哇”地一声嚎啕出声。
这一哭可把明德帝唬的不轻,丢下奏折,三步并做两步疾步朝沈明妱走去。才追着沈明妱进殿的陈让清漪也吓坏了,两人面面相觑,陈让看清漪的眼神像是要吃人一样可怕,清漪欲哭无泪,公主临出门时还好好的啊,甚至还说要在陛下面前替驸马求情,怎么突然哭成这样?
这边沈明妱已经扑到明德帝脚边,扑通一声跪在明德帝面前,像是独自彳亍许久就快要支撑不下去时终于找到靠山了,抱着明德帝的膝盖大哭:“父皇!妱妱好想你!”
太极殿的地面铺设的是云南的苍山玉,光滑坚硬,沈明妱的膝盖跪在点苍玉地面上,发出令人沉重又刺耳的碰撞声,足可见沈明妱这一跪有多用力,不是平常耍赖撒娇抱大腿时装模作样的跪法。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明德帝心疼得直抽,这哪是跪在地板上,这分明是跪在明德帝心头肉上!
“是不是徐彧欺负你了?”明德帝手脚慌乱地想扶起女儿,能让女儿哭成这样的,除了徐彧还能有谁?明德帝恨得直咬牙,“是不是徐彧欺负你了?告诉父皇!父皇给你做主!”
沈明妱抱着明德帝的腿不肯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根本无法言语,一时点头一时摇头,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掉,别说明德帝,就连陈让和清漪都跟着直抹眼泪。
“来人!”明德帝的怒吼差点掀翻太极殿的屋顶:“让梁鹣带人把徐彧给朕捆来!徐家满门奉主无状,统统下狱!!”
天子一怒,虽然没有伏尸百万,却要株连徐家满门。
梁鹣此时还不是殿前太尉,单领禁卫军统领一职,他此时正在殿外值守,听见明德帝的命令,匆匆跑进殿内,一脸为难地跪下,却不敢领旨。
“梁鹣!”明德帝暴怒:“你也要造反吗?!”
“臣不敢!”梁鹣急忙伏地,“只是驸马乃国公府世子,徐国公的夫人乃是二品诰命,臣—臣——请陛下明示徐家罪名,臣也好师出有名!”
明德帝愣了一下,怒道:“奉主无状就是天大的罪名!”
“这……”梁鹣不敢顶撞明德帝,也不敢真的领兵去徐家,显然这个罪名并不能服众,徐家毕竟国公府,徐国公还在北境打仗,此时以奉主无状这样的罪名问罪徐家,实在是有些无理取闹。
除非驸马虐待打骂公主,否则只是公主哭两声就要让堂堂国公府满门入狱,如何向在北境卧冰饮雪保家卫国的将士们交代?岂非动摇军心?
太极殿里除了明德帝怒极发出的粗喘声外没有其他人的声音,就连沈明妱都有些被吓到,一时忘记了哭,其他人更是大气不敢喘。
沈明妱最是了解自己的父皇,是再庸懦不过的性情,在位二十多年从未和臣子红过脸,更没有斥责打骂过任何奴才,像是今日这般二话不说就要问罪徐家满门的事,以前从未发生过。
她的父皇再怎么生气,最多砸几个杯子,事后还要自我反省好好些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