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翊星不远不近的跟着,他知道赵瑾瑜耳聪目明,若是靠近了发出一丁点的声响,都会被发现。
这些日子,他故意冷着赵瑾瑜,也不往她的面前凑。
明明一叠又一叠关于她行踪的密信堆在案几上,他也强忍着不去看。
作为局外人的郑玉澄曾点拨他,若是真想明白赵瑾瑜的心思,就该冷着她一段时间。
赵瑾瑜最是不喜逼迫,若是他冷淡些,说不得这人反倒会凑过来。
可过了数月,这人没一点动静,怕是都要将他忘在脑后。
这不,又多了个他不知道的深宫相好。
凤翊星站在围墙外的枯树旁,不安地扣着干裂的树皮,心中乱成一团,也说不清接下来是否还要继续按照郑玉澄提议的去做。
冷宫内万物萧瑟,窗户上的油纸也薄薄一层,无法抵御寒冷的冬风,若说作用,不过是保护内里的男眷不被窥探。
灰白的墙沾染了大片的灰尘,角落堆积着废弃的杂物,结着厚厚的蛛网。
赵瑾瑜要找的人在左手边第一间屋子。
她没有冒然进去,先是在外头环顾了一圈,视线范围内没有可疑之人,才轻轻推开面前那扇门。
殊不知这一切被凤翊星远远地看在眼里,一把熊熊妒火直接将他五脏六腑烧穿。
猜疑,愤怒,还有极大的酸楚在心口发酵,积压,慢慢到了喷发的边缘,理智在情绪的冲击下摇摇欲坠。
他强忍不适,揪紧胸口衣物,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睁大双眼,集中注意二人投在纸窗上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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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空荡荡,只几样物什,连个像样的椅子都无。
赵瑾瑜的突然出现,惊起坐在床边缝补旧衣的男人。
他双颊凹陷,脸上无肉,如同枯枝败叶,仿佛在这冬日的寒风中,一吹就散。
见着原以为此生再无缘的人,他有些手足无措,慌忙站起身,一双如同死水般寂静的眼眸泛起点点涟漪。
他缓缓走上前,好似怕惊醒自己的美梦,轻声确认道:“可是王女来了?”
赵瑾瑜也没想到他会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毕濯砚,你怎么……”
枯槁的男人这才醒悟如今的自己再不是过去那个翩翩少年,不过是个形容丑陋的人夫,形色仓皇地背过身去,不敢正面示人。
凄恍开口:“王女莫再看,就给罪奴留些颜面吧。”
“我,我不看。”赵瑾瑜一顿,接着便侧过身子,面朝破败的屋门站立。
“我不是打点了冷宫中的人,叫他们多照顾你一些?”
她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毕濯砚轻轻勾起嘴角,言语淡然:“我犯了那般大错,凤帝早就视我为眼中钉,多得是人想要踩我一脚,如今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万幸没有牵连家人。”
一年四季,一日三餐,粗茶淡饭,寒冬腊月也得用刺骨的冷水浣洗衣物,冷宫中还住着疯了的可怜侍君日夜啼哭,常常叫人睡不好觉。
曾经一身雪肤,如今不过如同一块发皱的抹布,粗糙且沟壑纵横。
他如一朵濒临凋谢的花,正以极快的速度走完人生最美的花期。
“如今的我已经过得比这院中大部分人都好了,这已经是托了王女的福。”
毕濯砚稍稍回过身子,深深地凝视她无暇的侧颜。
女人娥眉轻蹙,眉眼间流露出淡淡的忧虑,背手而立,简简单单的穿着,却有种说不清的淡漠清雅,贵气逼人。
“王女不必为我忧愁,见着王女安好,我心中的愧疚才能稍稍放下,若不是我,王女也不会离了繁华的京城,在外头过了五年居无定所的日子。”
毕濯砚带着歉疚还有些许的遗憾,接着道:
“当初的我太过胆怯,有了心上人,却从不叫她知道。入了宫,还收不回自己的心,偷藏她的画像,东窗事发,反倒连累了不知情的心上人,真是懦弱。”
“我没什么所求,只希望那人能再来看我一眼,如今也算圆满,我毕濯砚的人生比起这冷宫中的其他人,不知幸运了多少倍。”
五年前毕濯砚作为秀子进入了凤帝的视线,他眼底的轻愁似是与生俱来,引起了凤帝极大的征服欲,宠冠后宫,由此也惹来了嫉恨,陷害斗争中,泄露了如此隐秘。
凤帝一气之下,竟然下令将赵瑾瑜的画像全部销毁,这也是此前凤翊星在偌大的京城找不到王女画像的缘故。
宁王察觉苗头不对,怕凤帝对女儿下手,派了不少好手护送赵瑾瑜逃离京城,对外以游历作为借口。
凤帝身子骨已是不好,疼爱的男人一颗心挂在年轻的侄辈身上,怎能让她没有危机感?
若说宁王的兵权令她寝食难安,那日益长大俊雅出众的赵瑾瑜便是她心中那根刺。
果然,赵瑾瑜在逃离的路上遭人背叛,泄露了行踪,若非遇上出门烧香的凤翊星,便要死在那处荒山野岭,连个土包都留不下。
一饮一啄,皆是因果,若非凤帝派人追杀,凤翊星不一定会遇上赵瑾瑜,也就不会闹出后来这些让凤帝头疼的事情。
“我总是要再来看你一眼,若不是你强撑过内牢酷刑,咬死没同我见过面,那我现在就不可能好好站在你面前了。”
赵瑾瑜抿紧了嘴唇,虽说此前她并不认识毕濯砚,男子的单相思引来了这无妄之灾,可看到从内牢出来的他那身一层叠着一层凝结的血衣,她便知道自己终究还是背负了人情。
毕濯砚轻轻一笑,恍惚有了过去清雅脱俗的影子。
“是我连累了王女,也该由我了结,算不得恩情,只求王女日后平安喜乐,我便能稍稍心安了。”
常年昏暗的屋子,不够充足的光线,令他瞧不分明。
他缓缓上前靠近日思夜想之人,想最后看清王女的面容。
今夜的回忆或许要陪他了此残生,他便起了贪心,想将那人的样子牢牢刻在脑中。
“砰!”一声巨响。
宫外扒着枯树的凤翊星,看到油纸上二人的身影愈发地靠近,内心的嫉恨翻涌,再也克制不住赤裸裸的占有欲,提起步子小跑上前,踹开了那扇破败的木门。
果真没有猜错,面对他的男子眼中含情,又是个和赵瑾瑜有过往的男人。
凤翊星只觉得心中发苦,赶走了一个,现在又来一个。
男子本就负责生育,比女子老得快,他就算费尽心机嫁给她,以后也未必能白首一人心,怕是迟早会重蹈覆辙,被她无情抛弃。
屋内二人具是惊诧回望。
赵瑾瑜见来人是他,放松之余,又奇怪他如何知道这个地方。
“你怎么会来这里?”
凤翊星已经被嫉妒蒙蔽了心智,他双目通红,指着自己的鼻子冷哼:“这地方难道本帝卿来不得?”
“怎么?你是怕被我发现同冷宫弃君私会,于你的名声不利?”
“大可不必担心,王女风流的名声无人不知,这不过是锦上添花的小小轶事,这事翻篇后,王女该是如何还是如何,桃花不断,全无影响,也不会像男子一般名声尽毁。”
被他突如其来的夹枪带棒一顿嘲讽,赵瑾瑜一时呆愣。
今个一晚上,凤翊星对她都爱答不理,态度冷淡,她原以为他放下了,心里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在意。
现在又突然恢复了从前那妒夫的模样,让她不由自主想到从前小巷里的生活,他亦是如此,视她为所有物。
不分青红皂白,总以为是个男人都会喜欢上她,就连简单的说句话,都能叫他气上好久,背后使些见不得人的招式。
赵瑾瑜不悦道:“你是在跟踪我?”
凤翊星呼吸一窒,也回忆起过去二人的争吵,她最是不欢喜他的处处掌控,若被她知道自己尾随而来,定然会当着其他男人的面给他难堪,让他平白被人看了笑话。
他还想嘴硬否认。
突然,赵瑾瑜的耳朵动了动,一把拉过面前这个倔强的男人,避进衣橱。
“有人出房门,我们避避,窗户上会留影子。”
她嘱咐道,在毕濯砚沉沉的注视下,同凤翊星缩进了狭小的衣柜。
毕濯砚心中发酸,她一个女子躲起来便罢,帝卿是个男子,总有千百种借口解释,她也将他护进了衣橱,不过是下意识的保护偏向。
他深吸了口气,平复内心酸涩。
不一会,便有人前来敲门。
“毕弟弟,我听闻你这里传来一阵巨响,便来瞧瞧你如何了。”
来人正是离了三个屋子远的王氏。
冷宫还算宽敞,大家住的还算分散,毕濯砚住的还是左手边第一间屋子,就这一个邻居,来人就一个王氏,看来没把其他人吵起来。
“哦,我刚才不小心掉下了床,惊扰哥哥了。”
他隔着房门,高声同屋外之人讲话。
说着,他装作刚从床上起来,脱下了外袍,弄乱床铺,打散一头枯黄的长发,这才朝门口走去。
迎着王氏进了屋子。
王氏虽狐疑刚才那声音不似落地,到像是什么撞开门的声音。
他好奇地四下打量,并无不同,再想往前走一步。
毕濯砚半途将他拦住,从桌上的绣篮中拿出平日里同人换些钱财的绣物,挽着王氏的手,请他指教。
“我正要睡觉,不想被床绊倒了摔在地上,把我的瞌睡虫都摔没了,王哥哥要是不嫌弃,小弟去你房间请教些绣活上的事情可好?”
赵瑾瑜派来接引的人虽然能力有限,但给他们搭上了一条赚些小钱的路,平日里还能加些菜,衣服里多添些棉花。
王氏说起赚钱的事情,立马就将刚才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扯着毕濯砚要去炫耀自个的佳作。
两三句话的工夫,屋子里又重新安静了下来。
毕濯砚出门前特意将蜡烛熄灭,给衣橱中的二人提示,可趁此机会离开。
黑暗中,衣橱里的男女靠的极近,呼吸之间,能清楚地嗅到对方身上的香味。
二人几乎是以相拥的姿势,镶嵌得严丝合缝。
“你先出去,二人一起出去,有可能会卡住。”赵瑾瑜推了推一言不发的男人。
谁知他竟然冲动地抱了上来,不管不顾就要在其他男人的衣橱里亲她。
赵瑾瑜退无可退,只能侧脸躲避,那人仗着她拳脚功夫施展不开,肆意地做平日不敢或者不能的事情。
“你疯了?”
赵瑾瑜捉住他两只手腕,谁知他就势亲上,虽然差了点,只碰到了脸颊。
“我早就疯了,你难道不知道?”他声音沙哑低沉。
“让我出去,别挡路。”赵瑾瑜虽说不排斥与他发生那事,但也不能在一个其他人的衣橱里。
“不,除非你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见这屋子的主人。”
凤翊星执拗,虽然不清楚二人的关系,但是他受不了一个对赵瑾瑜有所图谋的人常常出现在她周围。
“凤翊星,你是不是过了?我同毕濯砚没有任何关系!”
赵瑾瑜好言解释,怀中男人并不想听这些。
他就像一条弯曲的蛇,将身体大部分的面积与她紧紧贴着,口中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她的耳畔。
赵瑾瑜不适地朝后方退,衣橱的木板挡住去路,让她退无可退。
二人间多了条缝隙,凤翊星以为她要走,便紧跟上来,不留一丝余地,又怕她真的生气,连羞耻都顾不上了。
他轻吟一声,很是短促中途便收了回去,强忍着,喘着粗气,整个身子都压在她的怀里。
依偎着她,渴求着她,他眼中已经沁出泪花,轻启红唇,微抬下巴。
“别生气,那亲亲我?就一下,我便放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