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翊星还要追问。
凤帝微微垂下眼帘,眼观鼻鼻观心,不再接着说下去。
每每都是这样,凤帝虽对他放纵,但不愿与他深谈朝政问题,给了他权势,却不教他驾驭权势的能力。
凤翊星的眼睛发红,执拗地盯着凤帝:“那你也该知道当初负我,害我沦落那般境地的人就是赵瑾瑜了吧?”
凤帝颔首,表示自己知道。
“我要你下旨,让她以女子之身嫁入我帝卿府。”
他要恨恨折辱赵瑾瑜,让她成为全京城的笑柄。
京城那些达官贵人都看不起他,那就让京城最洁白的那朵雪莲和肮脏的烂泥为伍,要她同自己一起下阿鼻地狱。
凤翊星强逼道:“宁王在给她相看公子,若是让我看着她怀有娇夫,幸福美满,我不甘心,还不如死了算了,你当初救下我只是救下了一具空壳。”
大颗晶莹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他竭力控制情绪,可还是为自己感到委屈、痛苦和压抑。
凤帝不为他的眼泪所动容,只轻轻叹了口气:“翊星,赵家位高权重,实不是你可以得罪的起的。”
“若是想要这一切,你就要自己拥有力量,而不是在这里威胁我,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
凤翊星狼狈地撇过头去,用衣袖狠狠擦过脸颊,蹭红了一片,连鼻尖都红红的,有些可爱又可怜。
凤帝无奈,招他上前,从怀中摸索出一块青铜色的物什,放在他的手心。
“这是什么?”
入手之物还有些人体淡淡的余温,却让凤翊星无端觉得发烫。
凤帝俯下身子,双手撑着他的双臂,在他耳边低语。
闻言,凤翊星愣怔地看着那东西,直到凤帝不适地轻咳几声,他才回过神来,一把将东西揣进了怀里。
扶着凤帝重新半躺在椅上。
凤帝的咳嗽声不止,胸口的呼哧声像是烧火的风箱,她微抬小臂,眼珠暴起,额上的血管好似随时会破裂。
“找,咳咳咳,道,道长,咳咳咳。”
面前的女人在朝廷上多么的威风强大,不可一世,此时就多么弱小,就是个苟延残喘的可怜虫。
那些野心勃勃的大臣若看到她这副模样,凤翊星不敢再想,风雨欲来。
他提起衣袍,快步冲到丹阁木门。
“陛下咳疾发了,快找道长。”
门口侍奉的是凤帝的心腹柳常侍,她最是了解凤帝的病情。
闻言,带着一群侍从冲进阁内。
凤翊星被人潮裹挟,推搡下落在了最后,没等他反应过来,一步之遥的大门重重的合上。
这些人怎敢如此待他?凤翊星怔怔地看向那乌红的门。
接着,他发狠,一脚踹在了木门上,发出巨响。
“本帝卿还没进去,胆敢关门?”
“吱嘎”门发出脆弱的哀鸣,柳常侍打开一道缝隙。
睥睨着这位半路领回,曾经还是个青楼小倌的帝卿。
“帝卿请回吧,陛下不适,莫要添乱了。”
“本帝卿等着陛下好了再走,让我进去。”凤翊星欲强闯。
柳常侍身有残缺,但也还算给女子,牢牢挡住了去路,道:“虽是母子,但陛下宽衣时,帝卿不便在旁,若帝卿执意要看,就在殿外等候吧。”
说罢,合门,任凭凤翊星如何怒斥逼迫,再见不得人出来。
这是执意给他下马威了。
侍从在屋子里点着火炉,堂堂帝卿要在屋外吹冷风。
这事传出去,好听点便是他一片孝心,但宫里的侍从惯会踩高爬低,对他这个出身低贱的帝卿本就暗暗不屑,此后威信更会摇摇欲坠。
凤翊星只得留下一位侍从等候消息,目光沉沉地望着丹阁,手不自觉地抚上胸口凸起的那处,到此刻,他还没有明白凤帝给他此物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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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凤翊星常住在城外的庄子上,帝卿府距离皇城太近,反倒不利于他圈养面首,所以这就成了进宫临时的落脚地。
刚踏进帝卿府,便有人递上了朱雀卫留下的密信。
两三眼凤翊星便捏碎了纸张,怒极反笑:“好,好一个宁王女,也会收心娶亲了。”
“去,让朱雀卫时刻盯住她的动向,本帝卿要会会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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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王府。
“吁——”一辆朴素的马车停在了正门门口。
王府外围了一群小公子,宁王府传出这些日子就要给王女正式选亲的消息,那些无缘见面的小公子常徘徊在王府门口,以期来个偶遇。
这辆马车的出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小姐,王府到了。”
马夫敲了敲车壁。
帘子掀开,先是走下一位秀美端庄的女子,正是郑玉澄。
接着,她回身伸出一只手,欲将车中男子搀扶出来。
男子穿着翠绿色对襟小袄,巧目盼兮,眉眼流转间满是灵动俏皮,他借了把力,自个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快,快,我要快点见到赵姐姐。”
郑玉澄见他提溜着衣摆,一溜烟就往王府里面去了,宠溺地笑了笑,也跟着进了王府。
“那男人是谁?”有些小公子单纯凑个热闹,连潜在的情敌都搞不清楚。
有人不屑撇嘴:“相府家的公子,不过是个庶出,泥腿子出身,真是脸大,仗着自己姐姐和王女有点交情,自诩王女的竹马。”
“瞧不起人家有什么用?人家进了王府,我们还在外面站着呢,听说宁王非常中意这位呢。”一道酸溜溜的话直接将前面那人堵得哑口无言。
……
“玉霖来了啊。”
宁王早早收到相府的拜帖,得知郑玉澄要带着弟弟上门拜访,特意没有出门忙公事,笑眯眯地打量着冲在最前面的郑玉霖。
越看越觉得像是自己未来的女婿,那圆乎乎的小脸一看就特别有福气,一定能生十个八个娃娃。
郑玉霖刹住脚步,羞红了小脸,躲在姐姐身后。
“给宁王行礼了。”郑玉澄躬身拜下。
郑玉霖也依葫芦画瓢行了礼。
宁王大笑:“都是自家子侄,不要那么见外。”
“快快请坐,来人,看茶。”
宁王退后几步,坐回主位,两个年轻人落座下位。
另一边,赵瑾瑜听王府侍卫禀报郑玉澄携其弟登门拜访,头就疼的厉害。
“去前院,就说我收拾一下就来。”
等侍卫走了,赵瑾瑜立马回屋收拾东西。
“这家我是一刻都不想多待了,说是我娶亲,她倒自己给我相看起来了,那小屁孩,我见过他撒尿的样子,还能对他有兴趣?”
赵瑾瑜嘴里碎碎念。
她幼时听说郑玉澄添了个小弟弟,偏要去看,被小孩尿了一身,给了她极大的阴影。
“主子。”蝉衣为难,“王爷在院子各处安插了不少的好手,就凭我们几个姐妹,应该无法将您护送出去。”
赵瑾瑜咬牙,扔下手里的包裹,翻箱倒柜找出一沓银票,揣进胸口。
“走是走不了,我还不能出去潇洒一下?”
“主子?”
“别磨蹭,跟上。”
**
郑玉霖扶着门口乌黑的柱子张望,远远的就见着赵瑾瑜迈着大步子走来,宽大的白色滚绒披风在走动中轻扬,在一派枯朽萧索的院落景色中,仿佛是那唯一的亮色。
真好看。郑玉霖不禁看直了眼睛。
发现赵瑾瑜朝他的方向看来,他又垂下了眼睑,白皙的小脸上升起淡淡的红晕,害羞似地咬紧了唇瓣。
直到心悦之人越过他去,他才敢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含情脉脉地跟随身影。
明知不可能又忍不住妄想:赵姐姐这么着急,是因为知道他来了吗?
“玉澄你来了?”赵瑾瑜故作热情地张开双臂。
郑玉澄没想到她会来这出,后退了几步,直到踢到了身后的椅子,才发现自己退无可退。
被赵瑾瑜扑了个满怀。
她羞红了脸,极力用手肘抵住赵瑾瑜更过分的动作。
“赵瑾瑜,别胡闹了,宁王还在这里呢。”
赵瑾瑜瞥见宁王发黑的脸色,讪讪地松开了手,老实地挑了个没人的位置坐了下来。
郑玉澄梳得一丝不苟的发丝调皮地从发冠中跑出几缕,面皮发红,逐渐蔓延到脖子,眼里还有似有似无的水光,艳若桃花。
赵瑾瑜也尴尬地举起茶杯低酌了一口。
“赵姐姐,你还没同我打招呼呢。”
郑玉霖的话打破了突然的尴尬,他站在赵瑾瑜面前,一派无辜天真的神情,离得极近,赵瑾瑜的视线里只有他含羞带怯的面容。
“哦,是玉霖弟弟啊,都那么大了,我记得你以前还是个扎着两个冲天辫的小娃娃,好谈人家了吧。”
赵瑾瑜掰着手指头:“十七了,确实不小了,郑相怎么能一心扑在国事上,反倒忽视了小家?我知道几个品行不错的,到时候介绍给郑相,不会让你在家变成老公子的。”
赵瑾瑜想到前世那些三公六婆的话术,知道什么样的最是可恶。
果然那小公子红着眼睛,一甩袖子,气呼呼地跑到郑玉澄身边。
还没等宁王说话,赵瑾瑜先扯着郑玉澄站了起来:“我俩好久不见,出去喝个酒,聚聚?”
宁王阻拦不得,又不想在郑家姐弟面前朝女儿发火,只得看着赵瑾瑜踏出了王府的大门。
“先让你家马夫送玉霖回家,放心我让蝉衣跟着,安全的很。”
赵瑾瑜拍了拍好友的胸口,使了个眼色,被郑玉澄嫌弃地避开。
“我也要跟着你们去。”郑玉霖小嘴撅得都能挂个酱油瓶了。
“那地方小孩子不能去,乖,上车去。”赵瑾瑜好声好气地哄着,直把郑玉霖哄得晕头转向,晕乎乎地任由赵瑾瑜把他扶上了马车。
直到了车里,还春心乱颤地抱着被握过的手腕傻笑。
车驶出去好远,他才想起来那地方小孩不能去,他掀开帘子,小声地问蝉衣。
“蝉衣姐姐,什么酒馆小孩子不能去?”
蝉衣面色尴尬,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这时,前头的马夫哈哈一笑:“小公子,当然是那花酒小孩子去不得了。”
郑玉霖捏着绣帕的手收紧,差点把上好的布料扯烂,声音中带了点无措:“花酒在,在哪里?”
蝉衣一个头两个大,刚要阻拦,就听得马夫一甩鞭子,掉转了马车。
“坐稳了,公子,我带你去找小王女。”
“嗯。”郑玉霖一抹眼角摇摇欲坠的泪水,破涕而笑,点头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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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卿府。
“报,宁王女已经出府,朝着柳巷的方向去了。”
“好,真是好极了。”凤翊星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扯出难看的笑容,“走,备车。”
“帝卿,那地方不能去,您的名声……”身后的小侍琴棋阻拦。
凤翊星穿上红色狐裘,质地柔软,最是暖和,可他裹紧了外袍,还是觉得骨子里发冷。
次次相遇烟花巷柳,他也不知道自己还在坚持什么?
他的脚不听使唤地往外走,任凭琴棋如何跪下磕头,他就像是着了魔,不能自已。
就算刺扎痛了他,扎得他浑身是血,他也要再看一眼,他还没质问过那人,他有太多的不甘心没有放下。
那地方,他必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