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湖边画舫。
已到深秋,湖边更是寒冷,赵瑾瑜倚靠在树边,裹紧了狐裘大袄,毛茸茸的滚边露出半截雪白的玉面,狭长的凤眼扫视着登船的客人。
“主子,都是些粗脂俗粉,半个王公贵族都没有,您去了,多掉身价啊。”
蝉衣锲而不舍地上着眼药。
赵瑾瑜瞪眼:“我也想去那些地方,可就算是易容了,若遇到熟人,声音姿态也很容易被人认出。”
最重要的是,谁没事做,愿意顶着一张丑脸。
“我就来这船舫听听小曲,喝点小酒,看看夜景,作甚去那些地方?”
船上的人已经登的差不多了,赵瑾瑜不想听蝉衣啰嗦,箭步跃上甲板。
“客,客官?”
船舫主还从未见过这般貌美的娘子登船,不确定地问。
身姿纤长有力,宽大的狐裘不显臃肿,反倒更显翩翩仪态,玉冠束发,雪肤玉肌,仙人下凡不过如此,真真是陌上人如玉。
“船主!”蝉衣见他痴了,不悦地出声提醒。
船主这才恍过神来,将视线转移到仙人身后。
又是个不可多得的俏丽女子,这,今天晚上怕不是来了个财主,连身后的仆人都如此钟灵毓秀,还愁没钱?
徐郎半老的船主带着一身脂粉味凑近,风韵犹存的脸上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挤出了不太新鲜的谄媚笑容。
赵瑾瑜捏着鼻子后退半步。
蝉衣上前,挡在赵瑾瑜身前,冷冷地开口警告:“一间包房,要这里最红的清倌,安分守己些的,不要打扰,钱不会少你的。”
说着,从怀里掏出荷包。
船主连忙摊开双手接过,暗自颠了颠,心花怒放,哪里还敢碍着贵客的眼睛。
“小青,快领着这位贵客去天字一号房,去喊清竹。”
“对了,让那位清竹公子少用些脂粉,房间里也别熏香。”
赵瑾瑜最是不喜这些杂乱的味道,平日里都用的极为雅致的淡香,出门没这条件,干干净净的就好。
水波轻荡,寒风拂过画舫上挂起的彩灯,这般寒冷的天气,几个穿着轻纱罗衣的男子小跑路过。
好似瞥见了赵瑾瑜的样貌,走远了几步,传出一阵轻笑,扭头不舍地打量陌生的女子。
“再磨蹭下去,爹亲要罚我们了。”
有男子见赵瑾瑜回头,面红耳赤地举起轻薄的纱衣匆匆离去,更有些胆大的,朝赵瑾瑜扔来绣帕。
“客官,选奴啊!奴会弹琵琶,还会唱小曲,最重要的是奴还有别的本事。”
赵瑾瑜不过是可怜这些男子在寒风中穿的如此单薄,才会停下步子。
意有所指的话还有频频发送的秋波令赵瑾瑜略感不适,她还是第一次来这鱼龙混杂的地方,男子拉客的手段要大胆许多。
赵瑾瑜可能是有上辈子男尊的经历,最是不喜过于直白强势的男子。
沉下脸来,将狐裘的领子拉高,遮住形状优美的下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小青落了一步,虎着脸警告:“这可是爹亲的贵客,点了清竹公子作陪,不是你们这些货色可以染指的,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德行,连提鞋的资格都没有,恼了贵客,爹亲定不会饶了你们。”
小青是船主面前的得力人,一番威逼,几个男子偃旗息鼓,惴惴不安左右相看。
“还不快走,这方向不要再来了。”小青警告。
男子们低头不敢吱声,蔫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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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已经燃起了炭火,暖融融的。
赵瑾瑜解开狐裘,露出内里墨色锦衣,绣着大片淡雅的白色山茶花,整个人慵懒地半倚在榻上。
蝉衣熟悉她的习惯,推开些窗户透气。
“你也老大不小了,别总围着我打转,若是看上哪个记我账上。”身后传来赵瑾瑜懒懒的轻笑声。
蝉衣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固执地摇头。
“属下还得负责您的安危,怎可贪图一时之快,忘了自己的本职工作?”
正当蝉衣窘迫地想要挖个地洞钻进去之时,门被轻轻敲响。
蝉衣舒了口气:“进来吧。”
小侍从两侧打开门,露出一位年轻男子。
来人面带轻纱只露出一双含着潋滟春水的眸子,姿态如弱柳扶风,款款走入。
小侍架起一道屏风,只影影倬倬看到人影。
面对主子竟然如此拿乔,蝉衣皱起眉头,弯腰凑近赵瑾瑜:“主子,要不要换一个?”
赵瑾瑜摆了摆手,不过是些清倌抬高身价的小把戏,她见惯了,再者她不便暴露身份,拿乔就拿乔吧,她不过是想听些小曲,喝点美酒,琴艺出众就行。
屏风后的清竹抿了抿红唇,在一众画舫里,他还算小有名气,往来都是熟客,也愿意捧着他,从来不会唐突他。
今晚突然被安排了个陌生的女人,听说出手阔绰,爹亲都没问过他的意见,就将他推来作陪。
他心中憋闷,故意使了些小手段,只待在屏风后弹琴,让那女人花了大钱也见不着他一面。
有些客人偏偏爱他这小脾气,加之画舫规模小,来往的没什么贵客,就是些满身铜臭的商人,船舫主有些后台,便没什么人闹事。
这听了要将他换了,心里不由忐忑,爹亲可是嘱咐了要让天字一号的客人满意,他不该耍这脾气的。
“不用了。”
耳边传来女子轻柔的嗓音。
“都退下吧。”
身边的小侍鱼贯而出,蝉衣走在最后,负责闭门,立在门口警戒。
屏风后的清竹被声音所吸引,可惜他刚才拿乔,故意目不斜视,都不知道客人是何样貌。
只能隐隐看到对方修长的身形轮廓,全不是往日接待的满肚肥肠的中年女人,反倒像是个矜贵的王公贵族。
清竹的心漏跳了一拍,心中更是后悔,又带着些埋怨,爹亲怎么也不告知他客人是个翩翩女郎?
“怎的还不弹琴?”赵瑾瑜尾字微微上扬,像是一把小刷子,挠得清竹心肝发痒,面纱下的脸也红透了,喃喃张口,半晌吐不出一句话来,生怕在女娘面前出了丑。
赵瑾瑜等的不耐烦,正要招呼蝉衣换人。
窗外传来一阵喧哗声。
“发生了何事?”赵瑾瑜提高了些声音,问屋外的蝉衣。
“回主子,是有个公子偏要上这画舫,和守卫起了冲突。”
赵瑾瑜来了兴致:“哦?可上来了?”
“上来了,那公子约莫吃醉了酒,明天在这画舫上醒来,估计要后悔。”
赵瑾瑜还以为自己是遇到了趣事,没想到原因竟如此简单,一个吃了酒的公子跑错了地方。
“你去看看那公子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不管如何,现在的男子和她上辈子封建时代的女子一样,若是在这样的场合待了一晚,名声就彻底毁了,为此赵瑾瑜打发了蝉衣前去。
“可主子,您……”
“你主子我也不是吃素的,快去吧。”
赵瑾瑜走南闯北多年,和蝉衣等暗卫失散也是有过的,亦能全须全尾的,这小小的画舫藏不了几人,若真有围攻,也困不住她。
蝉衣领命,窗户印出她的影子慢慢拉长,直到消失。
而屏风后的清竹经过这么一打岔,心跳逐渐缓和了些。
他凝眉静气,轻轻拂动琴弦,琴音如何山间叮咚的清泉,清新自然。
刚才还想将人换了的赵瑾瑜满意地点了点头,惬意地掏出怀里的话本,随着琴音,一页页地翻阅起来。
**
凤翊星觉得憋闷,只带了府中侍卫出门。
借酒消愁后,路过湖边快要开船的画舫,见着小倌的欢颜赔笑,扭着身子躲避客人的调戏。
心中不平,恨不得将眼前的一切撕碎了才好,便不管不顾地就要上船。
府中的侍卫本就惧怕他,见他面色沉得快要滴出黑水,更是不敢拦。
凤翊星不喜在这种声色场合身边围着太多的女人,屏退左右侍卫,将外袍甩在榻上,开了一小半窗户,独自赏着湖景,喝着闷酒。
隔壁的包房里传出阵阵悠扬的琴声,更是应景。
琴声渐停,他的意识也逐渐模糊。
就在所有的声音渐渐远去之时,隔壁传来了女子沙哑的嗓音:“怎么停下了?”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话,仿佛昨天还贴在耳边轻轻哄着他。
凤翊星一个激灵,歪歪扭扭地走到窗边,探出头去听,想要听的更加仔细点。
隔壁又传来男子的呼痛声,轻轻的吸气声若有若无地飘荡在他的耳边。
他微微轻启红唇,瞪着腥红的双眼,狗男女,他在口中翻来覆去咬着这几个字。
撩起长长的衣摆,扎在劲瘦的腰间,四肢并用,跌跌撞撞翻过窗户,落在狭窄的过道上,离寒冷刺骨的湖水只有半个脚掌的距离,好悬没落下船舫。
隔壁的窗户留着一条细细的缝,他堂堂一国帝卿,做出了令自己不耻的行径,扒着窗檐,窥探小倌和恩客的秘事。
那张熟悉的出尘面庞,就算是侧对着他,他亦能认出。
凤翊星怔怔的,不敢出神,硬生生让自己忽略在场的另一个男人,即使那男人的手还被女人握着,一副亲密的姿态。
他怕自己乱发脾气,惊扰了梦中来客,一眨也不眨,贪婪地描绘梦中人面容的轮廓。
即使扒着窗严的手用力到青筋暴起,没有大袄避风,可他就像是在惩罚自己一般,生生受着寒风,心里也像是刮起了一阵狂风暴雪,浑身上下无处不疼。
真的是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