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宿命已至

眼见着万事缘由就在此处,冯春生不得不蹲在池边平视他,强作镇定,“下面我简单说两句。咳咳,先做个自我介绍,本人冯春生,初涉江湖,还请多多关照。你呢?”

男人半眯着眼,眼尾上扬,眼底里有着清澈见底毫不掩饰的冷酷之色。“许你不死。”

什么许我不死?她歪头想了想,猜测约莫着是说待他重获自由后许自己不死?

想明白后冯春生忍不住扶额,真是个狂妄自大的人。然而就在她准备卸去那钢爪时,池里的女人居然动了动手指。除非内力高于冯春生,否则是万不可能自行冲破穴位的。不是她自负,出来闯荡至今,她还未逢过敌手。

唔,那只剩下另一种可能,这个女人有古怪。

她正欲起身去探查,男人缓慢却沉哑的嗓音再度传来。“古之率然的血脉之力终于觉醒了,虽然只有一半,但凑合够用了,还不快解开钢爪,一旦她重获自由,可不是你能应对的!”

冯春生也并不想应对。她飞快审视了下眼前的情势,未知就代表危险,两害取其轻,还是放了这人自己找机会逃脱为上策。

可几乎就在冯春生卸去钢爪的瞬间,池中的男人眼皮一掀,瞳孔猛地一缩,不待眨眼人影已在那女子身前。巨大的撞击力轻易将这九姑娘打得飞了出去,身子软绵绵地从空中重重跌落在地。

男人大步跨出池子走至她身旁,垂眸盯着她看了看。似是确定好了一般,她缓缓伸出右手放在她胸口正中间的位置。紧接着震撼的一幕出现了,男人的手指似刀般直直切进了她的肌肤。可能是遇到了胸口的骨头,他眉头一紧,手上的力度加深,在摸索什么一般。

随后他抽手站起身,仰着头将手里的什么东西扔进了嘴里。稠腻的血液滴在他苍白的脸颊上、眉心中。冯春生忽觉空气中弥散着血的腥气,又浓又烈,逼得她太阳穴隐隐作痛。

眼见着这九姑娘断了生气,与此同时,看到全过程的婢女亦被骇得破胆而亡。

也是,除了妖孽,谁还会剖心食之?更何况不过片刻,那一头银白色的长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作墨泼般的黑色。那男人静静站了会儿,突然抬头朝冯春生看去。

他全身不着寸缕,却依旧坦然自若,几步便来到冯春生面前。

冯春生倒是想逃,但眼前出现了重影,光是这妖孽的单眼皮看着都像双眼皮了。这个男人真可恶,光屁股也像在占别人便宜似的,偏还整个人都白到发光的地步,别是什么白蛇精,狐狸精吧。

冯春生用力一咬舌尖,疼痛的感觉瞬间使得她灵台清明了不少。她恶狠狠地吐槽道:“做妖怪也要讲一讲礼义廉耻吧,好歹都化了人形,书还是要读的。这么光天化日之下露屁股,在我们人类社会是不文明的举止。”

这男人意外地挑了挑眉,她几番落水不说,还闻了那女人的血味,仍可不乱性情,此人心智之坚远超常人。

他抬手去抓冯春生的脖子,冯春生后仰,足尖一点朝后飞快掠去。两人一擒一逃速度之快似有残影,不过眨眼间竟过了几十招。可看似势均力敌,实则冯春生已露败相。她不知为何整个后背莫名疼得厉害,内力像破了洞的皮球般呼呼地泄气。

果不其然,冯春生没能躲过这一掌之势,甫一落地便被他掐住了咽喉骨。

也是奇了,她喉咙里咕咕作响不说,咬破的舌尖竟再度被逼出血水来。冯春生觉得临死前也该控诉一番,以告慰自己学艺多年吃过的苦头。

“唉,想我冯春生以未舞勺之龄勇闯恶穴,虽苦十年习武之功,业已有成,下山待有功成之时扬浩然之名,却不想功败垂成于一念,救人是佛陀,常怀善心却不得善果,终覆于妖孽之手。不求以身相报,但望三生归途不相逢……”

冯春生闭眼领死,嘴里絮絮叨叨烦死个人。

正说地抑扬顿挫情绪高涨时,忽然感到唇瓣上先是一凉,而后是软。滑腻的软物入了唇舌后,湿湿咸咸的味道瞬间霸道地浸满口腔。

冯春生顿时瞪大了眼,扩大的瞳孔中倒映出一双清冷的凤眼,眼底是立于三界外,俯瞰云泥般的禁、欲感。但眼底却一抹血色,又欲、望满满。然而在离得这样近的距离时,冯春生脑子却卡壳了,居然想到的是这个男人的眼之所以如此惑人,大抵是因为下眼睑弯沉的弧度恰到好处,一路向上扬起同上睑汇合,线条流畅自然,端的是浑然天成的可媚可纯。

正胡思乱想之际,舌根忽然被压住,一个圆滚滚的东西顺着喉咙滚了下去。冯春生一慌咬住了他的舌头,血味霸道地直冲百会穴。

与此同时冯春生被一脚踢开,撞在柱身跌落下来滚了几滚才停住势头。没顾上小腹的疼痛,冯春生扣着嗓子就吐,除了吐些黄水外什么都没有。也是,距离上一餐干巴巴的大饼已经好些时辰了,现在饥肠辘辘胃酸恨不能把胃都融了。

“你给我喂了什么?难道是仙丹吗你就自作主张喂给我吃了!你这个,这个妖孽,没教养就算了还坏,你老师没教过你吃的东西不要随意分享吗混蛋?”

男人随意地剥了婢女的外衫往身上一裹,颜色太艳丽,有种变态的感觉。他目光一扫,再次直奔着冯春生而来。

冯春生紧紧拽住胸前的两襟,涨红了脸骂道:“呸,臭不要脸。”

男人顿了一顿,颇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这大冷的天你可别脱我衣服,我屁屁又没你的白。”

话音刚落就被揍得一头包,最后还被强行剥去了外套。冯春生个子差不多七尺半的样子,但外衣裹在他身上哪里都短,十分可笑。

冯春生是个没心没肺的,绷不住笑得打滚,又被一个眼神威胁地收敛不少。

“妖孽,呸。”冯春生见他要走,赶忙一骨碌爬起来跟上他的脚步,瞬间变脸,笑得谄媚,搓着手道:“大仙,大仙,你到底给我喂的什么?有什么毒副作用吗?是能延年益寿还是百毒不侵?”

“本来喂的是解药,但是现在我也不确定了。”男人冷冷甩下一句话后便破门而出了。

冯春生擦了擦嘴角的血,怎么血的味道都这么提神醒脑吗?冲地灵台都为之一颤。她猛地一阵眩晕,于是盘腿坐下运气。这一运不要紧,四肢百骸疼得她瞳孔都扩张了。然而,这么疼过后,全身上下好像洗髓般透着轻盈。

难道真是什么妖怪成精了?冯春生嘀咕着起身,她并不着急离开,于是渡步上前去检查九姑娘的尸体。

她学着那人的手法将手原样插进去,一番摸索后不可置信般抽回手,捡了扔在地上的纱裙一点点擦净手指。

内脏一应俱全也未破损,应当死于外伤引起的内脏出血性死亡。可当时明明见他吞下了什么,究竟是什么呢?

方才交手时她已明确知道此人身怀绝世武艺,绝不会轻易被困在此地。能在解开锁住的琵琶骨后瞬间打通经脉足可窥见其内力磅礴深厚,他为何在此待足七七四十九日?率然血脉又是何意?

冯春生顺着原路上去,冷风一吹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外面已日暮沉沉,晚霞漫天涂布般拉扯着赭色的流云,太阳大半沉了西山,四下的灯笼还未点上,明亮与光暗中有种超现实的奇幻之感。

冯春生在前去追上那男人与逃走之间略略迟疑,最后还是下定决心离开。太子爷必然会想出办法来弄清她究竟吃了什么,而追上去技不如人性命堪忧。

事不宜迟,她轻轻跃上围墙后纵身朝着远处的小山坡而去。她的马正在这里悠闲地啃着草,偶尔甩个响鼻自在地很。不知它若有表情会不会一头的黑线,这货怎么还没死?

今夜依旧月如银盘,是个杀人越货的好日子。那男人立在屋顶,不知何时已换上了玄色衣袍,列列大风鼓动着衣袖,似是随时会乘风而去般。脸上依旧毫无表情,一双凤眼半阖着睥睨这处别院,神情冷漠,酷似妖邪。

蹲在他脚边的人抬起头来,若冯春生在此定能将他辨认出来。先前遮面的黑衣人已卸去伪装,看着年纪不大,总弯着嘴角笑看这一切。他自怀里掏出一根竹枝细管,只听嗵的一声,天上绽开了一朵红色的烟花。

别院里的侍卫们有的呆滞地仰头看着,有的则慌张地将他二人所在的院落围住,还有通风报信去搬援军的。

不多时便有两个男人破空而来,见了他二人后,其中花哨些的男子怒喝道:“手下败将还不快束手就擒!”

黑衣人嘿嘿笑了笑,轻飘飘回道:“无知使人无畏。”

为首的正是这座别院的主人,也就是那位叛出唐门被重金挂在屠武榜上的唐寄。若有人提着他的首级去叩响唐家堡的大门足能得到一万金!

唐寄显得比自己身后的男人更冷静些,他在江湖成名许久,只因不是长子便失去做唐门门主的资格,这让他非常不满。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此人能力很强,手腕铁血,但心胸极小,对于他的叛出大家都不觉得意外。

“采觉,九姑娘现在何处?”

名唤采觉的男人几乎不用想便回道:“坏了,这个时辰当在血池才对。”话音未完,在唐寄阴冷的目光中往血池方向赶去。

黑衣人好心告诉他,“九姑娘在血池里洗澡呢,就是不知道会不会一脚踩滑跌断了胸骨。”

他拉仇恨很有天份,才两句话就引得唐寄杀意外放。“郁汝癸,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郁汝癸拿出一只纯白色的面具覆在脸上,配上一袭飞扬的玄色衣袍形成巨大反差。他未回答,不知是不屑还是别的,整个人如定海神针般挺立,威慑四方。

高手过招都讲求个气氛,风也正盛,月也如银,更夫在很远的村落里邦邦邦地敲了三下,一切都是最好的,仿佛运动不过是静止中的延续,而静止是运动脱线后的点到即止,为的不过是某个时刻爆发的拐点铺垫而已。

然而有个不和谐的人急匆匆奔来,带着一脸的骇然,“教主,大事不好,九姑娘她,她……”

支支吾吾了几句,许是怕唐寄震怒牵连到自己,犹豫再三,不光死了没说明,开膛破肚的事也没敢提。他眼神阴毒地扫视着他二人,只恨自己技不如人不敢上前。

他不敢,不代表唐寄不敢。九姑娘是他立在教中的圣女,许多精神上的教化还需她来出面,这就不说了,再选一个无妨。但她却用一只金哨子控制着蛊尸大队人马,现在一死,谁来操纵?

狂怒使得他失去理智,刚要抬步,突然从四面八方跃进来许多着黑色衣衫的人,对着郁汝癸行过礼后闷不吭声开始对这群行尸走肉般的侍卫们进行围剿。

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开始了,鲜血将石板地洗得猩红,倒下再没能站起来的人都瞪大眼仰望着亘古不变的苍穹。郁汝癸仍是站在列列北风中俯瞰这一切在静默中发生,莹白的面具反射出清冷的月光。

唐寄以一敌三落败,额角的血浸染了半边脸颊,他咬牙切齿,石破天惊也难有扭转之力,“郁汝癸,今日之仇唐某记下了,他日定叫你魔宗血债血偿。”

半阖的眼皮子又耷拉一些,被盖住一半的眼珠子墨染般晕开了月色中的清辉,冷冷冰冰毫无温度,望着人的时候像在看一件死物。

他缓缓将手上移至腹部,据说这是他起手时的姿势。江湖传言,他曾给自己定下过规矩,不出剑则已,剑出必嗜血才收。

唐寄恨得青筋直冒,若九姑娘还在,凭着她控蛊的能力还可一较高下,可现在死的死伤的伤,如何还能再敢试其锋芒?

九仙神院今日注定被毁,他仰天长泣,招呼了一声,使出保命绝学往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