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悸动

凌玉朔斜靠于窗边,银白软绸服帖地包裹身上肌理,紧实丰厚的手臂和胸肌在呼吸间隐隐可现。偏生此人又体态颀长,很有松柏之质,再配上一张金质玉相的脸。已有许多小娘子故意停步在酒楼外,频频向上扔绢花。

大兖虽有规矩,但男女风气并不森严,对生得好的郎君扔个绢花实不算什么。

沈含月今日戴了帷帽,也驻足于街道对面喧哗处,仰头向上看。

恰有酒楼胡姬款款捧着托盘跪坐于桌边,依次将酒壶酒碗摆好,末了还不忘朝他抛个媚眼。

凌玉朔表现倒十分平常,只转头道了谢,便自顾自接着闲闲看窗外。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沈含月低低感叹,“此诗诚不欺我。”

上京东市可不是寸土寸金,银袍将军又生得俊秀,活生生把这诗给浮现眼前了。

她伸手遮好自己的脸,压低声音对白术道,“我们走吧。”

楼上凌玉朔不动声色扫过楼下一干人群的身影,直起身不再倚着,将窗户拉下,隔绝了众人视线。

街上当即一片嘘声,有人调侃哄笑道,“凌将军,别藏着啊,小娘子们都没害羞,你倒不好意思起来了!”

凌玉朔自然听见了,不过他并未理会。

沈含月轻轻将门在身后合拢,摘下帷帽浅笑道,“我早说了,将军在上京一众郎君中,可谓炙手可热。”

凌玉朔偏头看了眼沈含月,随即漫不经心给自己倒了碗酒,一边胳膊支在膝上。

他将手上事都做利索,这才不紧不慢开口,“月娘子托令弟将我约在此处,恐怕不合规矩。”

沈含月自顾自坐于他对面,双手交握于身前,从头到脚挑不出一点仪态的毛病,“明知不合规矩凌将军也来赴约,我便当作,是凌将军心甘情愿了。”

凌玉朔微一扬眉,“嗯哼。那月娘子说有要事与在下商谈,究竟是何事呢?”

沈含月这才收敛正色,她难掩忧心地抿唇轻声问道,“你要离京了?何时起程,怎的不告诉我?”

话刚说完她就觉得不对,这话听着暧昧不清的。

果不其然,凌玉朔正倒酒的手都停顿一瞬,看向沈含月的眼神甚是惊奇。

沈含月干咳两声,“我是说,我们好歹也算有过些默契。你这一去两三月,那我可怎么办?”

这话说得,越描越黑了。

但沈含月不管那么多,没了凌玉朔在上京,她去借谁的势,又怎么行事?如此不打声招呼说走就走,实在叫她不能安心。

凌玉朔眼神颇含兴味,他开口戏弄沈含月道,“月娘子与在下相识不过一月,就已然对在下如此割舍不下了?”

沈含月哪里会怕这个,她直勾勾看了眼凌玉朔,从他手的另一边将碗轻轻抽了出来。

她慢条斯理替他将酒碗续满,“是啊,我巴望着去做凌国公府的主母,若没了凌将军,那我可怎么做得成啊?”

沈含月笑得得体,隔着绢帕将酒碗推给他,“您说是不是?”

凌玉朔还是最开始的那个坐姿未动,他垂眸看了眼那碗尚在微微荡漾的酒,后槽牙咬紧了又松,最终抬眼定定看着沈含月道,“自然如是。”

沈含月满意颔首,她掀开壶盖凑上前嗅了嗅,又觉得这酒太烈盖了回去。

“凌将军心中有数就好,不知将军此行可会路过中州?”

“还有。”沈含月委婉道,“可否给我上一壶茶?顾渚紫笋不指望喝到,旁的总该有吧?”

哪有让人在这干瞪眼,光看着他喝酒的道理?

凌玉朔沉默一瞬道,“从上京到燕关,并不途径中州,可并不一定非要路过才可去中州。”

沈含月了然,明着没理由去,可私下里转个道还是行的。

沈含月清清嗓子,“我近日去了长公主府,见了淳宁郡主,听闻了些从前的旧事。”

凌玉朔不置可否,“哦?愿闻其详。”

沈含月隐晦道,“长公主是有心要重回上京的,虽然不知长公主与宜贵妃交情如何,可也总不至于一见就亲如姐妹,不论如何,将军离京这些日子,余家这边都是省心的。”

凌玉朔放下手中酒碗将姿势坐正,向下敛目背却挺直,很有几分清俊君子的味道。

“余家如何,与我何干?月娘子此言,倒叫我有些不解了。”

沈含月想起前世凌玉朔不肯对璟王称臣,就差在边关起兵造反,当即凉嗖嗖刺了一句,“那凌将军便当我未提过此言吧。”

凌玉朔却轻笑起来,“我并非此意,是我不好。”

他略顿正色道,“前几日沈侍郎邀我前去一叙,他话中试探,我见他心中已有定数,便索性讲话挑明了。”

他神情有几分歉疚,“月娘子私下与我见面,我便知我的猜测没有错,可此举确是冒失,还要多谢月娘子不曾怨怪。 ”

沈含月还是头一回被人如此郑重地道歉,凌玉朔低垂眉眼的样子,让她莫名想起乖乖缩成一团的小动物。

她本就不算生气,凌玉朔姿态又十分诚恳。最重要的,如此好颜色的郎君,就算有气,看看也就都消了。

她只觉口中更渴了,舔舔唇瓣咳了一声,“将军…这是哪里的话?”

沈含月未被这样珍重对待过,自然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她艰难转移话题道,“凌将军真是,既都已猜出了我心思,又为何还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沈含月找回了些自己的状态,佯嗔道,“莫不是诚心的?”

凌玉朔却答得一丝不苟,“月娘子如此提醒,我定当铭记在心。不过女眷中行走也不亚于前朝惊险,月娘子也处处小心。”

沈含月是得承认,若没有男女之情这层幌子挡着,她的盘算瞒不过人。

见凌玉朔如此,沈含月也不再故作含糊。分明美目流波,不笑也自含三分情,可正色下来却平添几分冷清。

“凌将军说这些,是要与我成同路人吗?”

“是。”

凌玉朔神色矜重审慎,眼中不见一丝玩笑,“我志与你相同。”

纵风云涌动,沈含月也已决意要迎面而上。

“既如此,今后还望凌将军,不吝赐教。”

沈含月起身,却听得凌玉朔在背后开口。

“最多月余,我一定回来。”

沈含月讶然回头,凌玉朔面上又有了从前调笑的模样,“我当然不会将月娘子,独自留在上京。”

“还有。”凌玉朔眉目温润。

“此处可寻不到顾渚紫笋来喝,待下次再见,我带上些给你尝鲜。”

*****

沈含月坐上马车后还是一脸恍惚,搞得白术都有些提心吊胆。她未跟进屋内,不曾听得两人说了些什么,不过她现在已能确定凌玉朔心思定不清白,因为她家姑娘每每见了他,准要心绪起伏很一阵子。

沈含月满脸纠结地开口,“白术,你说。”

白术的心也随着这句话慢慢提到嗓子眼,“姑娘?”

沈含月似觉不妥,又迟疑道,“算了,没事。”

白术顿感不妙,沈含月这副模样看着十分不对劲。

“姑娘,是有什么心事吗?”白术带着鼓励循循善诱,“不管是什么事,都能与我说的。”

沈含月的确十分困扰,索性转过头认真问道,“男子心悦女子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白术心下微凛,“姑娘怎的突然问起这个?”

沈含月一时语塞,见她如此又打了退堂鼓,“我就随便问问,其实也没什么。”

天可怜见,虽然沈含月生得花容月貌,可她前世连门都甚少出,更别提和郎君含羞带怯一把了。上辈子嫁的人又不喜欢她,她自然也就无缘得见男子心动时是什么模样。

白术忐忑难安,可还是揪着心回道,“大约就是,和她套套近乎,送她礼物,上门提亲这一类的吧。”

沈含月仔细想了想,确定凌玉朔没有故意和自己套近乎,每次相见都有缘由,且她自己私心更大些。若说送礼,迄今为止她两手空空,提亲那就更不用提。

她觉得大约是自己多心了,便不再困惑此事,“果然就是些成亲前常见的套路,十分没意思。”

白术仔细观她神色,确定她此言确实发自肺腑,一颗提着的心终于又回了肚子里。

她明里暗里地唾弃觊觎她家姑娘的登徒子,“亲事皆是由父母亲长所定,此种套路实在孟浪。”

“罢了,先不提这些。”沈含月将此事抛之脑后,“回府吧,咱们还有正事要做。若我没记错的话,我母亲留下的那些嫁妆还不在我手中?”

白术不知怎的突然拐到了这来,不明所以道,“是,主母不在时您还太小了,便一直搁在府里头。不过动嫁妆这种事不光彩,没人敢碰的。”

沈含月心不在焉,“既是我的,那便该拿到我手里才是,无人敢动也不像回事。”

她需得好好翻翻中州的田铺,况且凌玉朔兵权在手,保不准什么时候把他逼急了就要乱,可先囤些粮保保底。

白术刚要应声,就听沈含月纳罕道,“宣郡王,怎么又是他?”

白术便也跟着看了看,随即见怪不怪道,“宣郡王虽说无权无势,可怎么说也是皇家子弟。成日闲来无事,吃酒玩乐也是寻常。”

沈含月轻点下颌,不对劲,这事怎么瞧着都不对劲。

作者有话要说: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少年行二首》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