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宴开

沈含月几人待下车后便老老实实混在县伯府众人中,极有默契地都不曾提过方才的小插曲。

凌玉朔不远不近跟在他们身后,从宫门到麟德殿的路只这一条,无可避免会遇上。

“阿姐。”沈怀朗假装看着前面,实则心慌气短与沈含月说话,“凌…他怎么会和咱们遇上,怎么好像还记得你?”

沈含月也没比沈怀朗好上几分,压低声音道,“我怎么知道,大约头一回有人喊他小白脸,他印象深刻吧。”

凌玉朔原本神色平常在后走着,却不知怎的突然脚步一顿,面色甚为古怪起来。

身旁小太监忙躬身问道,“将军,可是有什么事吗?”

凌玉朔回神,“无事。”

他果真长得这般不靠谱吗。

沈乐嫣此时好奇得抓心挠肝,她觉着自己方才好像不该开口,但好像开了口也没出什么岔子。

“三姐姐认得凌将军?”

沈含月低头便见沈乐嫣满眼写着求知,她喉头微哽,打哈哈道,“凌将军威名,上京有谁不知道?”

沈乐嫣怀疑道,“可我瞧着凌将军似与三姐姐很是亲近的样子。”

沈怀朗在一旁突地幽幽开口,“从不曾亲近过。”

前头沈老太太此时却狐疑回头,“你们三个,一直在那嘀咕什么呢?”

沈含月霎时松了口气,她从未如此感激老太太开口过,“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麟德殿便在眼前,老太太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敛容道,“都规矩些。”

眼见着进殿男女就要分开就席,沈见棠有些心急了,低声唤沈容与道,“阿兄,我…”

沈容与心中有数,他淡笑着安抚,“小林大人与我的座位不会离得太远,我都记得的。”

沈见棠面色微红,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沈含月眼观鼻鼻观心,大姐姐今日为何如此心急,要在宫宴上留心小林大人的动静。

沈乐嫣经过这两日,对沈含月不由亲近了些,待落座后悄声问她道,“三姐姐,大姐姐是不是就要嫁人了?”

沈含月见沈见棠规矩坐在沈老太太身边,并未留意这边,便低低回道,“女子总归都要嫁人,早晚而已。”

沈乐嫣轻咬下唇,迟疑看着沈含月道,“不是的三姐姐,我是听闻,听闻林府不肯上门来提亲…”

沈含月心中大骇,但面上仍是不动声色问道,“你在何处听得此事?”

沈乐嫣有些害怕了,“那日与祖母请过安,我独自从小道穿回我的院子,听大伯母提了提。”

沈含月惊疑不定,大姐姐婚事有变,可县伯府前后两世都未曾流露出此等风声。

沈韶早就对沈含月私下里嚼耳朵看不上眼,她挑眉问道,“你们两个究竟在说什么,私下里鬼鬼祟祟,就这般见不得人?”

沈含月心下微动,对沈韶笑道,“我们在说女子婚事,县伯府中姐妹年岁都不小了,待嫁出去便不能再似如今这般随性。大姐姐最为年长,她的婚事定下后,大约咱们的也快了。”

沈韶沉默一瞬别过头,“闺阁女儿张口闭口提婚事,不知羞耻。大姐姐婚事不是早就定下了,还要你再说?”

沈含月闻言微怔,沈韶也不知晓大姐姐婚事有何内情,那沈见棠上一世究竟是如何落水,又为何那般快便定了林三郎?大房瞒着三房与庶四房做了什么吗。

前头老太太拉住沈见棠的手低声叮嘱,“林策年初便过了殿试,排行三甲,文采十分出众。我也见过他,相貌堂堂生得一副好模样,人瞧着规矩,不曾有过什么恶习。”

她凑近缓声慈爱道,“最要紧的,他祖父如今任中书舍人。林阁老的长孙,身份并不辱没了你。棠儿,你只将心放进肚子里,不必担忧。”

沈见棠扯起嘴角乖巧道,“是,孙女并没有什么担忧的。”

沈含月假装喝茶,勉强将沈老太太的话听见了几分。林府和县伯府瞧上眼这并不稀奇,林家只一个阁老,林策又刚刚入仕根基不稳,县伯府则空有名头架子。这两家一个相中了人家手中握的实权,一个又想挤进上层权贵,可不就想着要结亲。

沈韶不耐冷声道,“瞧见了吧,人家定亲的人选大有前途,哪里还用你操心。”

沈含月脑中隐隐约约有个念头却抓不住,为何没能嫁给天资出众的林策,却嫁了无甚本事的林三郎。

林家在朝中,似乎也是并不曾偏向过哪个皇子的。

“宣郡王这又是做什么了,怎么每次见你,你都是这幅作态?”

男席却突然闹出了些动静,沈含月敛下思绪闻声抬头,宣郡王窘迫站在席间连连弯腰对璟王赔罪。

“都是我的不是,我路过时不小心碰了座位席。”

宣郡王坚信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且他出丑又是惯常的事,因此只嬉皮笑脸道,“一桩小事而已,哪里值得王爷惦记。”

璟王嗤笑一声,“真是没骨头。”

沈乐嫣仔细认着人,“三姐姐,这位可就是传闻中的草包质子?”

沈含月无奈道,“什么草包质子。皇上思念自己兄长,可肃王远在封地实难分身,这才奉召将嫡子送进宫来陪伴皇上。”

她不由得提醒沈乐嫣,“怎么说也是皇上的子侄,也要注意些的。”

沈乐嫣闷闷道,“我知道了。”

沈含月见宣郡王形容狼狈,不由得暗暗叹气。沈乐嫣说得其实不错,宣郡王说得好听是王爷的儿子,实则只是一个在上京无权无势的质子。

璟王不肯出声放人,宣郡王久下不来台,凌玉朔此时起身行礼道,“宴席时辰将近,璟王不若先行落座。”

谢临景出自宜贵妃膝下,皇上偏爱贵妃,那他自然也就是皇上最喜爱的儿子。满上京的人加起来,他也只可能卖凌玉朔这个面子。

璟王不屑扫过宣郡王,“你倒是交了个好友。”

璟王拂袖而去,谢照待坐下后还满头大汗,对凌玉朔苦笑摇头,“你我年幼时同在宫中,便是你常常站出来替我解围,如今长大了再进宫中,还是一般情形。”

凌玉朔一如往日的沉敛,“满宫上下只你我二人是不得已才留在宫中,不算解围,只算相互帮扶。”

谢照闻声却只觉无言以对,只长长叹息。

凌玉朔一露脸,女席这边目光纷纷被吸引到了他身上。原因无他,玉面杀将的名号可不是白来,凌玉朔此人不仅年轻有为,长得还十分俊俏,或者说,有些过于俊俏了。

沈老太太出言感慨,“若是谁家姑娘能嫁去镇国公府,可算是顶顶好的婚事了。”

沈含月也顺着看向凌玉朔,老太太此言并不夸大,镇国公府位高权重手握重兵,进了府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这只是其一,女子看婚事自然也要看人品。

凌玉朔从小在宫中同皇子们一般教习,文韬武略样样出彩。府中上无公婆,下连个婢子都难见,进了门便是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凌玉朔房中也无烦心的侍妾惹人心烦,实是择婿的上佳之选。

沈含月收回目光,不过这实在与她无甚关联。前世直至她身死,也未曾听闻凌玉朔娶妻成亲,想来他于男女一事上应是不大通透。

宴上坐席此时都已坐满,时辰已至,麟德殿前骤然喧哗起来,太监声音尖利又带着喜气地唱喏,“皇上到,贵妃娘娘到——”

沈含月神色一凛,忙跟着殿中人一同下跪问安。

广顺帝带着笑意落座,“众爱卿平身,今日只作家宴,不必拘束。”

沈含月不敢乱看,只仓促间瞧见皇上身穿玄色衮冕服下着纁裳,面容隐在冕旒垂白玉珠后,看着十分威严厚重。

只身侧凤位空着,宜贵妃与皇上并肩进殿,不见皇后。

安嘉公主娇声对皇上撒娇,“父皇,您可算到了,皇兄只顾着自己说话,都不理会我。”

皇上对宜贵妃的一双儿女疼宠非常,安嘉公主此举算不得规矩,皇上却朗笑一声,“景儿怎的没顾好妹妹?该罚。”

谢映嘉似不经意扫过阶下席间,“既是父皇所言要罚,那儿臣可要当真了?”

谢临景听得妹妹此言,便知她定是又起了什么心思,只看着她道,“哦?那你要罚什么。”

皇上也颇有兴致地问她,“要罚什么,你说。”

谢映嘉骄纵对谢临景道,“我方才进殿时,身上帕子不小心掉落在地上,飘到了男席那边,就罚兄长替我取来吧。”

皇上眸光未动,但面上笑意仍未减,“就是不知,嘉儿那帕子落在了男席哪处?”

谢映嘉心下打鼓,但仍镇定道,“我瞧着那样子,似是不小心飘到了林府坐席下。”

林策蹙眉抬头,望向安嘉公主却不作声。

沈含月心头大震,原来竟是这样!林府拖拉不敢上门提亲,大姐姐无辜落水,又秘密紧要着配给了林三郎。

竟是安嘉公主也相中了同一人选做夫婿。

沈见棠慢慢攥紧手中帕子,眼中闪过难堪。

皇上迟迟不做声,宜贵妃抿唇轻笑,“景儿,你妹妹要罚你呢,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沈含月心跳如擂鼓,中秋宴上的好戏,终于要开场了。